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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朝夕小姐,在这漫长而美好的一生里,如果你真找到了想做的事情,那么无论何时你决定再次开始,都不算晚。”

当然,都是跟您遗传的。

老林真的对她其实很冷酷。刚才无论她怎么撒娇卖萌,老林就是不管她,她索性也不管身上的伤,追着老林就跑。小孩子身上的擦伤嘛,也就是跑两圈就自动风干了。

后来的大半天时间里,她就一直保持老林到哪她到哪的节奏。她跟他巡场、偷懒、撑大遮阳伞、看亭子里的两个爷爷下象棋,还听了会儿老爷爷拉二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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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她富二代认祖归宗的梦想还没完全成型就破灭了,不过能重新回到老林身边,比什么都强。

只是林朝夕并不知道,在这个世界的老林身上究竟发生了什么?为什么老林为什么既没有选择做她的爸爸,也没有选择出国留学?她有很多话想问老林,可以她现在的身份,又无从讲起。

就在她望着老林身影沉思时,公园池塘边有两个环卫工人提着篓子、划着小船,准备捞池塘里的垃圾。

说时迟那时快,老林快走几步跳上船,拿起竹竿,一撑船,小木船就晃晃悠悠离岸。

老林那张黝黑沧桑的脸上终于有丝得意神情。

林朝夕站在岸边,也不急。她在岸边选了片树荫,在石头上坐下,拿出奥数书和练习册,看了起来。

小木船在水上慢悠悠飘荡,正适合复习流水行船。林朝夕从最基础的题目看起,代入公式试试看计算,很快就融会贯通起来。

她看一会儿书,看一会儿湖面。多亏上辈子的经验,她知道这整片池塘只有一处靠岸的码头,老林无论飘到哪里,都要回来。

水风徐徐,太阳西斜,终于船只靠岸。环卫工人把装满垃圾的篓子扛上岸,老林却还站在船上,他浑身是汗,抱臂看她,大有最后通牒的架势。

“你为什么还不走?”老林说。

林朝夕点了点头,在奥数书上折了个角,转身看着陆志浩,一本正经:“你走吧,我师父不开心了。”

“喂!”小陆同志刚在树下睡的迷迷瞪瞪,听到这话,瞪着小眼睛看她。

“别装傻,说你呢!”电光火石间,老林跳上岸,一把拎起她的耳朵。

林朝夕扑腾了两下,很不甘心地冲陆志浩挥手:“你走开啦。”

初夏空气里有暑气和蝉鸣,丝丝缕缕都非常清晰,公园里树影摇曳,小径幽深。

“说吧,干嘛跟着我?”

林朝夕跟着老林去了门卫室,眼睁睁看他拎起热水瓶往茶杯里加满水,翻开报纸,开始看娱乐版明星包二奶的八卦新闻。

她被关在外面,就趴在窗口冲老林狗腿地笑:“师父,你刚才为什么来救我呀?”

“我没有救你。”

“可是刚才你把坏人赶走了啊。”

老林举起手,林朝夕吓地退了半步,只见老林粗糙的手指指向门口的一块警示牌,上面写着“公园范围,禁止摆摊。”

“哦。”所以你才把骗子赶走。

林朝夕继续说,“我腿疼,师父。”

老林已经不想说第一万遍“腿疼你就去治”,就连一直跟着她的陆志浩都懒得说了。

“师父,我,腿,疼!”林朝夕继续道。

老林负气一摔报纸,拍着窗框:“进来进来,你给我进来。”

林朝夕背着书包,得意地看了眼她的小跟班陆志浩,大摇大摆走进门卫室。

陆志浩站在门口,门卫室里的钟刚刚划过五点,他说:“我要去上兴趣班了,林朝夕你不要随便打扰别人工作。”

“我这么有原则,不会的。”

“你有原则个鬼,随随便便跟别人跑了半天,是要认爹吗?”

林朝夕倒吸口冷气,他们芝士世界的人是怎么回事,每个都这么犀利!

她赶紧去看老林,生怕老林有什么反应,可老林却低着头,像根本没听见屋外的对话。

小陆同志说完,扭头就跑,看上去是真急了。

林朝夕走进门卫室,乖巧地站在老林身边,远处是小陆同志奔向夕阳的背影:“师父,他终于走了。”

老林拉开抽屉,拿出一卷纱布和酒精棉花,抽屉里还有什么碘酒啊药物啊一类的东西,估计是为偶然受伤的游客们准备的,毕竟公园里跑跑闹闹的孩子很多。

她很自觉地坐上一张椅子,卷起裤腿,露出被擦伤的膝盖,然后眼巴巴看着老林。

老林就……就直接把酒精棉花扔了过来。

门卫室的电风扇哗啦啦转着,林朝夕见好就收。

她抱膝坐着,开始一点点擦去膝盖上的泥土和血块,酒精冰冰凉凉,呼吸间都是。因为疼,她的眼泪不由自主往下掉。

“他走了你哭什么?”老林问。

“我不是哭。”林朝夕吸了吸鼻子,把膝盖上一块泥狠心擦掉,倒吸一口凉气,差点没喊出声来,“他其实挺好的,我帮了他,他就怕我被坏人骗,一直跟着。”

“我就是坏人,你为什么跟着我。”

“师父不是坏人。”林朝夕很白痴地说道。

老林没接下去。

隔了一会儿,她想问老林换一块酒精棉花,发现老林正认真盯着她看。

林朝夕:“干……干什么看我,我腿还疼着呢啊,不许赶我走!”

“我在看,人,怎么能蠢成这样。”

“啊?”

“别人知道出事要来通知公园管理,你要撞上去?”

“我蠢啊。”林朝夕理所当然答。

别人指的当然是裴之。看老林的意思,裴之应该是早就通知了公园管理人员,他拖了心算王一阵,见管理人员赶到,没什么事,就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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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比裴之,她直接那么硬刚,当然是蠢。

然而此时此刻,她虽然红着眼睛抱腿坐在小木凳上,腿上都是伤,看上去可怜巴巴地,实际上心里却美滋滋。她是真心那么觉得,如果不是因为如此愚蠢和冒进,她怎么会这么巧合地遇上裴之,还有,更重要的,再遇老林呢?

老林没法再看她,转头从烟盒里抽了支烟,抬起打火机。

林朝夕重重咳了一声,老林像根本没听见,眼皮微垂,将烟点燃。

“师父,抽烟不好,我还是小学生,不能在小学生面前抽烟。”林朝夕指了指自己,一板一眼地说。

她其实知道老林会抽烟,不过记忆中,她也只有一次看见老林抽烟。好像是某个晚上,家里爆发争吵,她听见摔门声,睡眼惺忪爬起来。老林坐在院子里看天,指尖夹着不知道哪来的烟,星空下,老林回头看了她一眼。

那时,老林的眼神也和现在一样,淡漠冷酷,绝情灭性,快飞升一样。却在看到她的瞬间,把烟头按灭。

然而后来,无论她怎么问,当时的老林从不肯说出了什么事情,那么现在的老林更不会对一个素昧平生的小女孩吐露心声。

她凝望老林,不知道究竟发生什么,非常担忧。

“师父,你为什么在公园工作。”她试探着问道。

“因为穷。”

“……”

“你家里人呢?”她又问。

然而老林就慢慢抽完一支烟,时钟划过五点半,他从椅子上站起来,灭了烟,径自走出门卫室。

老林回头看她,哭丧着脸,非常绝望:“算我求求你,你能不能不跟着我?”

“不行。”

“你到底想怎样!”

下课后,她先回福利院吃午饭,然后借口要去书店看参考书,又溜出来。不过当她走到路口时,还是犹豫了下,走了反方向,想去专诸巷再看看老林。

她想的是,反正周末,大部分上班族应该休假,如果老林还住那,那堵到老林概率很大。

只是计划赶不上变化,经过学校附近小公园的时候,她被一道眼熟身影拖住脚步,走不了了。

当时公园一颗香樟树下围了不少人,首先吸引林朝夕注意的是叫卖声:“我这份材料是国家奥数竞赛选手人手一份的,绝对机密……”

然后她看到她的傲娇同桌陆志浩小朋友背着小书包站在人群最外,踮着脚,打开他的小青蛙钱包,像在数钱。

林朝夕快走两步,拍了拍他左边肩膀,凑到右边问:“在干嘛呢?”

小陆同学脸上的肉猛颤,吓了一大跳:“你神经病啊。”

“嘘!”林朝夕把食指放唇上示意小陆同学小声点,然后悄悄问道,“怎~么~啦?”

小陆同学眼神发虚,他瞥了眼树下正在叫卖的青年人,说:“不管你事,快走快走。”

林朝夕踮起脚,顺着他视线看过去,看到一个戴金边眼镜的男人。

男人的额发尽数梳至耳后,用发胶固定,并穿西装,整个人看上去油光发亮,很引人注目。而在男人香樟树干上钉着块小黑板,黑板上写有几道数学题。旁边还有个大旗帜,上书“心算王”三字,字体比“陈大炎烤鱿鱼”还飒爽。

学校刚放学不久,家长们接到刚念完兴趣班的孩子们,很多人都在看。以老人为主,他们被传授“心算法”的男人唬的一愣一愣,时而看看自己的孙子孙女,时而又看看正在叫卖的那位,眼神像要准备掏钱。

林朝夕心下了然。

在互联网发达的后来,这种骗局也骗了不少家长。最着名的莫过于电视购物卖的“周根项速算”,1380元一套速算法。再往前,□□十年代的时候,史丰收速算也风靡过很长一阵,号称能开发大脑,利用的不过是家长望子成龙望女成凤的朴素心愿,虚拟一条在数学之路上的捷径,令家长们趋之若鹜。

其实,哪有捷径啊。

“上次有位家长回来感谢我,说他买了我的书给儿子学,儿子后来拿了晋杯奥赛的金牌,非要给我塞钱,你们知道他干嘛给我塞钱吗?”油光水滑的男人拖长调子,一丝亮光从镜片上滑过。

“他说要买断我这个方法,就是给我一大笔钱,我以后都不能卖我的算法了,这样他儿子以后就没有竞争对手……”

“太坏了。”

“这种人太坏了。”

旁听的爷爷奶奶们纷纷嚷了起来,也不知是否还有“心算王”先生雇来的托。

心算王说:“但我没答应,我也觉得这种人居心不良,我的心算法,是要造福更多学生的。钱对我来说不重要,我有太多钱了,我希望更多的孩子好好学数学。所以我的定价非常低,100块,一套100块。”

说罢,他举起一本小册子,铜版纸封面在阳光下熠熠发光。在他右手边有个女人收钱,收一张钞票给一本“秘籍”。已经有老人开始交钱了,小胖子陆志浩同学咽了口口水,攒紧钞票,盯着那本“心算王秘籍”,像在做着什么最后挣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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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朝夕看在眼里。等前几个人交完钱,千恩万谢拿着小册子离开,心算王旁边的女人很紧张地说:“张老师,剩下的书已经不多了,我这次只带了30本出来,您看……”

这句话像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有几个老人急了,要上去交钱。

小胖子也咬咬牙,正要钻进人堆,林朝夕一把按住他,摇了摇头。

“你干嘛!”陆志浩使劲想挣脱她的手。

“那是骗子。”林朝夕声音不高不低,但足以让周围很多人听到。

“你又懂了!”陆志浩很不耐烦,但脚步却停下,狐疑地看着她。

人群霎时一静,树下有那么短暂的尴尬。

所有人都看着林朝夕,包括那位“心算王”张老师。

心算王站在人群最里,其实并不能看清究竟谁在说他是骗子。但那声音很脆很甜,听上去是个小学女生,小学生、还是女生,他怕什么?

“小姑娘,你这么说话太冲动了。长大你就知道。这种信口开河的嘴在社会上要吃亏。”

一般来说,他这么说过后,普通人就知道厉害,不会多管闲事只会闭嘴。可人群外,笑盈盈的提声问并没有停止:“张老师既然要造福学生,那你为什么不免费送呀?”

心算王:“小姑娘,知识就是力量,这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太便宜的东西,你拿到手是不是会不珍惜?”

“您是说,亚瑟·本杰明的知识,和迈克尔·谢尔顿的力量吗?”

女孩声音清澈,像阳光下波光粼粼的湖水,不过在心算王听起来却极其刺耳。他推了推眼镜,看到一个小女孩从人群后走出。

他眯起眼,从头到尾扫了遍小女孩,他原来还以为是什么有钱人家的孩子见多识广,却看到一个衣服很破鞋包都很破的小丫头,长得还到不了他胸口高。

小丫头浑身上下都透着穷酸气,唯独那双眼睛很有意思,乌黑发亮,似笑非笑,嘲讽意味十足。

“怎么了?”心算王问。

看心算王的样子,林朝夕知道这句“怎么了”是因为他真不知道这两个人是谁,她心理盘算的一肚子话突然没法说了。她说的这两人的名字,是因为这两位合作写了本书,系统总结了各种心算方法。她曾经被老林按着头看过一遍,所以记忆颇深。

现在,她扫了眼周围犹疑的爷爷奶奶们,在想该用什么办法才能让他们相信自己接下来说的话。不过片刻后,她发现,爷爷奶奶们的怀疑目光并没冲着心算王,而冲着她,括弧,主要集中在她背部。她才想起来,她校服背后有“红星小学”几个字,差校学生,或许怎么说都不太可信了吧。

“是这样的,我之前看过这两个人写的一本心算书,新华书店就有,才17.5,不知道和张老师这本有没有很大区别呀?”她其实不确定心算王的版本就是抄了这两位合着的书,不过她看了眼小黑板上“13×13×13=2197”的等式,继续说,“我记得里面说了种立方算法的公式,不知道您那么快算出来是不是用了这个公式,13×13×13 =(13-3)×13×(13+3)+3×3×13,即2197。”她顿了顿,心算王的脸色已经不太好看了,周围有轻微质疑声,她吸了口气,笑着问,“还有种用手指关节计数的方法,不知道您的书里有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