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狄九提襟拾阶而上,在登上第一级时身后李昭就已被拦下。

狄九朝他点点头自己走了上去,耀眼的日光被留在身后,狄九踏入正堂之中抬起头来,一位幞头袍衫,衣色大紫的贵人正倚在兆尹座上,其人面如老狐,双眸深狭,瞳色的脸颊已然老皱,面皮却依然细润,透着精贵的保养,白发也一丝不苟地扎在脑后。

一片打磨精致的奇异紫金嵌在左颊,仿佛主人穿锦玉、戴金扳依然不足,还要令这副身骨也透出世所不及的贵气。

他也确实身负深不可测的修为,狄九踏进堂里,就觉天光仿佛阴暗了下来,一种冷晦包住了身体。

其人此时慵懒地看着堂下这袭绯袍,仿佛这代表四品的颜色只令他厌倦,他轻轻叩了叩桌子,开口却是一股蛇嘶般的尖细:“狄大人,听说你忠君爱民,想来还是得咱家亲自来打个圆场。”

狄九深吸口气,屏息平视着这位神京鼎鼎大名的权宦,身体在这一瞬间难免冰凉。

鱼嗣诚。

如果圣人是大唐的天,那么面前之人至少也是遮覆神京的阴云。

自幼为黄门,在命如草芥的宫里一步步向上爬到最上,多年前在北疆战事中督察军容、领兵破敌,功封郡公。那时其人就已是圣人最习惯的臂助,而狄九还穿着浅青的九品衣、领着微薄的俸禄在京外微职上飘荡。

如今其人喊一声“狄大人”,狄九轻抚官袖,躬身一礼:“鱼公安康,不知何事莅临敝处。”

鱼嗣诚不紧不慢地烫着茶杯,尖哑叹道:“狄大人,如今这朝堂之上,多少佞臣、弄臣、谗臣.一心只钻营谄媚,却不知把自己的事情做好,才是真正的忠君爱国,明君之下,岂有不拔贤才之理?”

狄九颔首:“鱼公所言甚是。”

“所以见到狄大人这样的臣子,我就为圣驾高兴啊。”鱼嗣诚倾入热水,茶瓣被冲得飞旋起来,“记得第一回领军时,咱家身负重托,岂敢随意用人,日夜惶恐不安,圣驾诫我曰:‘宝玉鞘连珠,不如一明刃’.”

这位权宦轻叹一声,淡目望着庭外,仿佛回到那段时日,低下头却什么也没说,将一壶茶水盖上,朝白瓷杯中倾入茶汤。

“圣驾金言只此一句,后来咱家朝堂里看得久了,也悟出个理儿。”鱼嗣诚搁下茶壶,却是对狄九轻轻一笑,“狄大人不妨先续两句?”

“岂敢。”

“无妨的。”

“.那末官便续,‘珠玉久相传,明刃易折废。’”

鱼嗣诚闻之哈哈大笑,以至从大椅上支起身来,敛笑后才安静理了理袖口,却是忽然面无表情地望着狄九:“明刃若无柄,凶气先伤己。”

狄九沉默不言。

“狄大人,”鱼嗣诚轻声道,“不驯之臣易逐,伤己之剑易弃,狄大人拳拳忠君之心,明刃得对外才行啊。”

“.”

“漕运是咱们神京的大事,漕帮是不可缺少的一环,狄大人如今搅下去,一旦漕运紊乱、漕工失职,届时一派乱象恐怕谁也担不起啊。”鱼嗣诚轻叹道,“这事情啊,狄大人也费了不少心了,既然有贩人之实,今日我给狄大人做主,那敢向朝廷命官摆宴耍威的丘天雨便即日下狱,依法处置至于这漕帮,狄大人就不必动了。”

“.”

鱼嗣诚望着面前静立不言的红袍,良久忽地一笑,双手取盏向狄九递去:“咱家也是许久不斟茶了,有些生疏,今为狄大人这样的正臣一奉!”

堂中一派寂静,这盏茶水稳稳地停在空中,狄九沉默片刻,上前行礼双手接过,然而下一刻他手没拿稳般一抖,一盏茶叮啷倾落在了地上。碎瓷清脆满堂。

狄九低头一礼:“惭愧,狄某身无修为,这茶烫手了。”

“.”

鱼嗣诚安静地看着他。

狄九则抬着头,同样安静地回望。

鱼嗣诚低低一笑,漠然变了个调子:“不知死活。”

言罢其人一眼也不再看狄九,仿佛这袭绯袍确实变成了一只能随手按死的虫蚁,他漠然走出衙堂,整个队伍秩序肃然地簇拥着这袭紫袍而去。

李昭这时才立刻来到狄九面前,握住他的腕子向他渡入真气,直面修者毫不掩饰的重压,狄九此时确实面色苍白,嘴唇已然无色。

李昭扶着狄九坐下,面色忧重:“.这位中官怎么会亲自前来.后面不知有什么手段.要不要请那位桐君援手?”

狄九自己斟了杯茶,粗眉拧成一团,却是摇摇头:“咱们身在宦海,岂能指望泰山来屏障巨浪?”

“.”

“若人家在南衙有这样的力量,这案子就用不着我们了。”狄九长叹一声,“该自己顶就得自己顶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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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缓缓饮了三杯茶身体才渐暖,望着檐下天空喃喃道:“明刃若有柄,岂非手中刀即刻升堂吧。”

“.什么?”

“立刻,传令神京,京兆府当衙断案,一概受太平漕帮之欺害者.俱可诉讼冤屈。”

翌日早,太常卿府邸。

长孙今日做了很细致的打扮。

并非是精致的妆容和别出心裁的衣饰,实际上少女也不擅长那些,她一早上的思量,只是为了选一套“合适”的装扮。

因为早在许久之前就已和崔家姐姐说好,今年去修剑院观剑时要带上她一起的。

进那样的圣地,士子服肯定太突兀了,平常的绸衫长裙夹袄好像也有些不够严肃,最好是选一件足够体面又谁也不大注意的衣裳。

最终她想起好像见过那些剑生淡黑如灰的素雅剑服,于是自己也选了一件类似的浅色,规规矩矩地扎好发髻,对着镜子昂昂头转转身,终于满意了起来。

府外车马已经第三次来催,长孙应了一声,连忙出了府门,一驾清贵的车马停在门前,长孙有些不好意思掀帘登车,礼貌道:“崔姐姐久等了。”

“我有什么久等的,长孙小姐的讲剑丫鬟罢了。”车中人懒懒支起头,像是刚睡醒的样子,一双琉璃样的眼睛上下打量了打量少女的装束,“.这是刚参加了哪国的祭礼回来?”

长孙端正笔挺地坐在车上,不理她的打趣,伸手拿起桌上的书纸翻阅:“这都是什么啊?”

“前些日子拿到的今年剑生名单,翻翻吧,一会儿指给你看。”

长孙眼睛微亮,视若珍宝地翻看起来,但浏览完一遍后却微蹙一双秀眉:“你这个是不是不全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