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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数着自己出门前母亲背着父亲悄悄放在她荷包里的碎银子,觉得这次真的是亏大了。

父兄都不在,她又不好到处跑,自己把自己拘在客栈里发了半天的呆,突然觉得自己好像回到了前世李家的那个牢笼似的——因为答应过李家会守节,她以孀居的规矩要求着自己,处处留意,处处小心。但她遵守了承诺,李家却背信弃义……想到这些,那些被她压到心底的不快就像溃了堤似的,汹涌喷出,止也止不住了。

她不想这样呆在这里。

她想出去走走。

或者是给自己找点事做。

前世,她是怎么打发那些苦闷的日子的?

做头花。

是的,做头花。

做各式各样的头花。

她答应李家的时候把事情想得太简单,觉得人生短短几十年,眨眼就过去了。若是能报答大伯父一家的恩情,他们两家有一家能爬上岸去,她就是苦点累点又有什么关系?等她真的开始守节的时候才知道,原来日子是真的很难熬。从天黑盼到天明,从天明盼到天黑。从朝霞满天坐到夕阳西下。一个刻钟,一个时辰,数着数儿过。她觉得日子没办法过下去了,非常地浮躁,做什么事都做不好,也不喜欢做。养花、刺绣、制衣,都试过了,还是不行。

直到有一年端午节,李家那个叫白杏的小丫鬟悄悄送了朵枣红色的漳绒头花给她,还悄悄地对她道:“我知道您不能戴,可您可以留着没事的时候拿出来看看。”

那是一朵很普通的头花。

做成山茶花的样子。

不过酒盅大小。

铁丝做的花枝边线都没有缠好,露出些锈斑来。

粗糙得很。

搁她在娘家的时候,就是双桃也不会买。

可就是这朵花,她时时拿出来看看。

那暗红的枣色,带着绒毛的花瓣,居然渐渐地抚平了她的烦躁。

她开始用丝线缠绕露出锈斑的花枝,用绿色的夏布给花做萼……后来,她开始给小丫鬟们做头花。

杭绸的、丝绒的、织金的、粗布的、细布的……丁香花、玉簪花、茉莉花、牡丹花……酒盅大小的、盖杯大小的、指甲盖大小的……钉铜珠的、钉鎏银珠的、钉琉璃珠的……到后来能以假乱真,在六月里做出玉兰花挂在香樟树上……

她大部分时间,都花费在做头花上。

郁棠掩面。

自重生以来,她觉得自己就应该如新生一样,把从前的种种都忘掉。

特别是在李府里养成的那些习惯。

她不仅没有动过头花,没有去找李家的人报仇,她甚至连她死时的苦庵寺都没有去看一眼。

可有些事,发生过就是发生过。刻在她的骨子里,融到她的血液里。

她改不掉,忘不了。

郁棠想做一朵头花。

小小的,粉红色的,一瓣又一瓣,层层叠叠,山茶花式样,歇一只小甲虫,绿豆大小,栩栩如生,趴在山茶花的花蕊上,戴在她的发间。

那是她前世自从李竣死后就再也没有过的打扮。

郁棠此时就像干渴的旅人,抵御不了心里的渴望。

她起身梳妆打扮。

看见铜镜里的女子有双灿若星子的眼睛,明亮得仿若能照亮整个夜空。

她慢慢地为自己插了一朵珠花,戴上了帷帽,起身去找老板娘:“您这附近有卖铜丝绢布的吗?我想做点头花。”

老板娘知道她是秀才家的闺女。可秀才家多的是需要女眷做针线才有吃穿嚼用的。她只是同情地看了郁棠一眼,就指了门外的一条小道:“从这里出去遇到第一个十字路口向左拐,那一条巷子都卖头花梳篦、帕子荷包的。”

不仅有这些东西卖,还有做这些东西的材料卖。

有收这些东西的店家,也有卖这些东西的客商。

老板娘想着他们家和裴家熟,还叫了个小厮跟着她一道去:“帮着搬搬东西,指指路。”遇到登徒子,还可以威胁两句或是唤人去帮忙。

郁棠谢了又谢,由那小厮领着出了门。

花了三两银子,半天的功夫,她买了一大堆铜丝线、鎏金鎏银琉璃珠子还有一堆各式各样零头布回来。

喝了点水,她就坐在客房的窗棂前开始做头花。

熟悉的工具、熟悉的材料、熟悉的颜色……郁棠的心平静了下来,既感觉不到累,也感觉不到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