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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亲又要旧事重提了吗?朕究竟要背负这个罪名多久?朕又快活吗?难道中宫皇后,是因为朕格外心爱才册立的?难道后宫里头那些个妃嫔,都是朕的心头爱吗?朕这辈子就全凭喜好,为所欲为了吗?生在天家,这就是天家的命!母后您呢?您走上这个位置,手上没染过血吗?您没试过背叛相信您的人吗?大家彼此彼此,有什么好说?难道朕治理天下,还要事事都求所有人高兴不成?”

太后被他说得连连气喘,一口气没提上来,呛得猛咳几声。皇帝住了口,忙拿起茶盏喂到太后唇边。

太后按住他的手,抬眼盯视着他关切的眼睛,滚滚热泪从她眼底漫了下来,“皇儿……”

她握住他的手,悲凉的祈求。

“我知道……我知道你有你的难处……就当母后求你,求你最后一回。母后会劝他交还兵权,……你容他活着,行不行?”

她握得越发用力,强忍住咳嗽,期冀地望着他。

“行不行?皇儿,行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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噩耗传来的时候,明筝正在灯下做绣活。

明日就是除夕,陆筠入宫奏事,被留的迟了些。冬日天黑得早,屋里早掌了灯,整个正月都不能用针线,她想加紧把给陆筠绣的一件儿里衣做好。

赵嬷嬷进来时,脸色是惨白的。

“奶奶,快收拾收拾,进宫去吧。”

她怕小丫头太慌乱,不放心,自己亲自进来告诉明筝,希望奶奶别太心焦。

明筝怔了下,几乎立时就懂了。

她还捏着针线,坐在那儿定定望着赵嬷嬷。

赵嬷嬷走过来,夺过她手里的东西,将件石青色的夹袄披在明筝肩头。

“外头落雪了,地滑得很,奶奶仔细脚下,着人搀着,可不能急。”赵嬷嬷嘱咐她,一字一句说得很慢,希望她记着,别慌神,伤着摔着了可不得了。

明筝眼泪滚滚而落,但她没时间哭,她得入宫去。

她站起身,被赵嬷嬷拉住胳膊,“奶奶,您慢着点儿……”

明筝点点头,抹去不住漫上来的泪水,任赵嬷嬷替她戴正了头冠。

扶着瑗华瑗姿的手到了二门,二夫人、四夫人等已候在那儿了。

“阿筝。”彼此都没什么寒暄的心情,沉默地携手上了马车。

北风呼啸,裹着鹅毛大的雪片子一重重卷过缦帘。

朱红色的宫墙映在雪下,翠的琉璃瓦,红的墙,白的雪,相互映衬成一幅绝美的图画。

可这美景无人欣赏,才过天街,就听见一阵压抑的低哭。

夹道上挤满了人,外命妇们、宫人内侍、各宫妃嫔,皇子皇女,一重又一重。

慈宁门下水泄不通,不知谁喊了声,“嘉远侯夫人到了”,众人让出一条道来,正前方立着身着官服的陆筠。

她朝他走去,腿发软,一步比一步艰难。

她甚至不敢抬眼去看他的表情,不敢去想象他该有多伤心。

他没说话,只沉默的等她走到自己身边。他们的身影被掩映在人群之中,论身份,还不到他们进去面见的时辰。

皇帝从内走了出来,几名受宠的皇子女随着被传了进去。

那帘子落下来,隔绝了里头的消息。明筝觉得心脏像被人一把抓住了,紧得无法呼吸。

经过极漫长的等待。

终于听见内侍高唱“宣嘉远侯夫妇——”

明筝瞥了眼陆筠,见他面无表情,沉默地朝内走去。

她随在他身后,强行定住身型,宫人瞧出她不妥,忙上前扶了她一把。

内里温暖如春。一切还是从前的样子。

窗前供着的水仙,桌上铺着的蓝色绣帘,雕金的仙鹤座炉,熟悉的沉水香味……

太后躺在重帘遮蔽的床上。敬嬷嬷蹲身附在她耳畔,低声说:“娘娘,侯爷跟夫人来了。”

陆筠单膝跪下去,明筝也跟着跪下。

太后闭着眼,似乎没有听清。陆筠沉声喊她,“外祖母,我是修竹……”

太后睫毛颤了颤,似乎这句才听懂了,她努力张开眼,眼底沁满浑浊的泪。

“筠……”她艰难地发声,只说了一个字,就连连喘息。

“是我,外祖母。”

帐内伸出一只枯瘦的手腕,挂着空荡荡的玉镯。“明……明筝呢?”

她问。说出这几个字,几乎费劲了全身力气。

明筝压抑着哭声,膝行上前,握住太后的手,“娘娘,明筝在这儿,跟侯爷一块儿瞧您来了,娘娘……”

太后紧紧攥住她的手,而后,艰难地望向陆筠。

陆筠懂了,伸出宽大的手掌,把两人交握住的手扣在掌心,“外祖母,修竹懂得,往后会好好过日子,不会叫您忧心。”

太后点点头,泪水顺着眼角流淌下来。

她这一生,已经了无遗憾。

“去吧……”

没什么可嘱咐了,她知道他们会过的很好,夫妻俩相爱,性子也合得来,她能安心的去,不必再牵挂什么。

留得久了,只怕外头的人多想,皇帝那性子……她也深知。

“去吧……”她又说了一遍。

陆筠站起身,一步步退出来。明筝没有动,陆筠走出几步,抬眼见明筝起身抱住太后。

她的嘴唇贴在太后耳畔,悄声说了句什么。

太后无光的眼睛瞬间变得有了光彩。

错愕的、惊喜的,看着她,紧紧抓住她的手,“是……真的?”

明筝点头,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不住地往下落。

“是,是真的!娘娘,是真的!”

“好……”太后泪流满面,抓着她的手连连说道,“好,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