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均姜答:“九点多。”

平日都是莲房陪在屋子里睡,今日莲房去宫外接人,换了均姜照应。

“天不见亮么?”她带着鼻音说,昨夜受凉的后果。

“下雪天不就这样。”均姜见她迷糊起身,笑吟吟把奶白色的双层缎子面衬衫给她套上,给她系上纽扣。均姜进来前,用热水洗过手,手指温热柔软。

比昨天握过的“冰坨子”强多了。她想。

何未拿起白色羊毛绒的背心,自己套在衬衫外头,下了床。

盥洗完,她寻思着在中午前找点儿什么事情做,打发等待的时间。

“白家的公子爷耐心好,”均姜说,“在东面的大书房等了一小时。”

“又来了?”何未愕然。

“不是初次登门吗?怎么叫‘又’?” 均姜揶揄她。

“昨天……虽然没见到,可算是打过一次交道了,”何未苦着一张脸,踌躇不想见,“他到底有什么要紧的事,三番两次急着见我?”

均姜奇怪:“结婚还不算要紧事?”

……确实,要紧。

她最近应酬多,今日难得闲,实在不想和不熟的人客套攀谈。她轻声给自己找借口:“左右都要结婚,正月里见多好,我又跑不掉。等二叔在的话,不至于没话说。”

扣青端着一杯热牛奶,递过来,帮着均姜劝她:“人、人家公子爷说,今日来赔罪的。都坐、坐好久了,见一面吧?”

何未含了口牛奶,想笑,他们那届同学格外喜欢赔罪么,昨夜是,今日还是。

她缓缓咽了奶,勉强答应了,让均姜帮自己找了一条宽大白貂绒披肩,穿在外头,又用四指宽的绸带在腰上扎了一个结。均姜拿大衣到跟前,她却改了主意,这里走到东面大书房,没有遮挡,要在风里雪里走十几分钟,太冷了。

“还是带人过来,在小书房见吧。”

小书房就在东梢间,不必出正房,直接穿两个房间就到了。方便得很。

“未来姑爷带了两个人,要一道请过来吗?”均姜问。

她“嗯”了声,料想是副官。

不消片刻,人到了。

何未独自去了书房,脚一迈进去,便停下了。

书房里仅有一个人,竟还是那位——字山海、半夜家里不让出门的谢姓贵人。他的衣着与昨夜不同,身着戎装和黑色长马靴,独自一个人坐在那儿, 一只手臂撑在椅子扶手上,瞧着没昨夜有精神,像宿醉未醒。

靴底下有雪水,身上瞧不出,该是沾的碎雪已经化了。

珠帘子在何未身后晃荡着,他望过来,目光留在她的身上,仍如昨夜,是一副不苟言笑的模样。

何未心头猛跳,不可思议地看他。

他没做声,抬手指了一下窗外,意思是,何未要见的正主在外头。

脚步声随后而至。

何未立刻转身,面朝书房大门。这回断然不会错了,进来的这个便是自西北而来的白家公子爷。对方发梢挂着雪,面上盛着笑,对她伸出右手:“我是白谨行。”

何未下意识握住:“幸会。”

……

“刚刚副官有要紧事,叫我去了院子里。”白谨行温声解释。

她对白谨行笑了笑,竟没了话说,不像昨夜那般应对自如。

白谨行是个斯斯文文的男人,笑中有暖,眸色清润,如夏夜的荷塘水面,不止盛着月色,还盛着白日太阳烤灼后的余温。他亦是戎装加身,背脊笔挺,头次见面却是气定神闲,正如白家老爹信上所说的,是个运筹帷幄、打过几年胜仗的儒将。

屋内,静了好半天。

“昨夜——”

“昨夜——”

两人同时出声,复又同时停住。

白谨行低头看着她,笑了:“我先说?”他毕竟比何未大了许多,懂得不该让女孩子先开口的道理。

何未点点头。

白谨行解释:“昨夜我从护国寺回来的路上,遇到过去的老师,耽误了时间,让你空等一场。抱歉。”

“不怪你,”她摇头,公平地说,“我没等多久,急着走便走了。本该留句话说明的。”

许是有外人在,她说话的声音轻了许多。

两个预备结婚的人,今朝初次见,本就有微妙的尴尬。在这样的场面里,竟还有个外人在……无论说什么,全落在了另一个人的耳朵里,实在别扭。

今朝她是主人,不该冷场的。

“你们喜欢咖啡?茶?还是什么?”何未主动说,欲招待他们,“我这里有可可粉,推荐你们牛奶可可,下雪天气,可可更暖身子。”

“我都可以,” 白谨行回望身后人,“正式给你们介绍一下。”

远处的人应声而起:“今天不该介绍我的,”他来到两人身旁,对何未礼貌点头,随即看白谨行,“你们两个初次见面,我这个外人在场不方便。你们先聊,我出去等你。”

言罢,他看她:“抱歉,何二小姐。打扰了。”

“没关系,”她表现得更为礼貌,“既然来了,你们两个关系肯定不错,日后总要认识的。先坐吧。”

他重申:“我去外面。”

言罢,离开了书房。

何未以为他说客套话,大雪天的,去外边等怎么可能。

见看他当真出去了,脑子空了几秒,随即叫说:“扣青。”

扣青自帘子后冒头,征询看她。

“你带客人去西次间,泡杯茶。”那里不如卧室和书房暖和,但是紧挨着卧室的一间房,能借借卧室下的火道取暖。

“哪、哪个?”扣青回过味,“哦,那个。”

那个不省心的。

方才他们刚到,众人看两人皆戎装,不知谁是未来姑爷,凑在一处议论过:一个看容貌辨不出南方还是北方人,但瞧得出是富贵乡养出来的,裹在戎装里的清瘦公子。这种人,就算他自己不想风流,也要时刻提防被人按到鸳鸯被里,不省心。另一个倒是君子端方,谦谦有礼,是那种就算有人觊觎陪坐,都不敢冒犯摸他大腿的人。

省心的这个好。

扣青默念着小姐好福气,跑去招呼不省心的了。

何未没看懂扣青的满脸笑意,不明所以。

“他说昨天晚上,你把他误会成了我,闹得不太愉快。今天本不想来,被我强行带来的。”白谨行的话,把她的思绪拽回到眼前。

何未摇头:“没有不愉快,只是个误会。你同学叫什么?从头到尾,我都没机会知道。”

“谢骛清。”白谨行说。

何未意外。

“你应该听过。”白谨行道出她的心事。

这个名字,很难没听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