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邓元初随着谢骛清的目光,瞧过来,同时一笑,对孙维先道:“你我借一步说。”

孙维先见是何未,没多话,随邓元初回了厅堂。

何未想朝他去,怕不妥,踌躇时,谢骛清已经径自往她这里来了。

等到她眼前,他停住,笑着看她。

身旁,有人经过,何未全副身心在他身上,没察觉。

谢骛清一手握住她的手臂,轻将她拽到了身前,两人又近了些许。熟悉而又陌生的手掌温度,隔着布料,像能烫到她似的。

“几时到的。”她柔声问。

“一个小时前。”谢骛清答。

他的手再没松开,握得更重了。思念之意,尽在无声的举动里。

她眼酸得受不住,埋怨他:“难得来电报,从来报喜不报忧。辛苦一个字不提,倒是爱说种菜经……”

谢骛清忽然把她拽到怀里,手掌压上她的后背,紧抱住了她。

她在石门内的纷杂人声里,感觉谢骛清的手从后背,滑上来,压在她脑后,让她的脸能紧贴到他的颈窝。

“我刚才……”她哽咽着说,“怕你走过来。”

十年来,他不是下狱就是乔装隐匿,能像这样在月下,坦然和她相对而立,在外人眼里“叙旧”,那都是奢念。

方才谢骛清迎面而来,她下意识想佯装旧情人相见……眼下被抱住,恍惚地想起,没有特务再能为难他了。

她猜,谢骛清在笑。

何未闻着他衬衫上新浆洗后的气味,屏着泪意,也笑了:“谢将军,不怕今夜传出去风流韵事吗?”

他低头,在她额前说:“与我一同到武汉的人,都知道我早有了家室。”

何未眼含着泪,不晓得如何回答。

“等收复北平,”他接着道,“先去登报。”

何未轻点头。她想到沦陷的故乡,心如刀剜。

“当年,从南打到北,之后也是,”他说,“南京、华北,再往北,东三省,都要拿回来。”

两人久久不语。谢骛清松开怀里的她,抬手,替她拢了拢脸旁的碎发。

“今晚的安排是什么?”她问。

“这里之后,没有任何行程,”谢骛清答,带着他惯有的打趣,“听凭二小姐安排。”

何未笑着,小声道:“那去姑姑家,今夜住那里。”

“好。”

谢骛清让她稍等片刻,进了厅堂。他再出来,拿着留在厅堂椅子上的西装上衣,还有她的羊毛呢大衣和手袋。他为她披上大衣。

何未接过珍珠刺绣的手袋,随他向外走。

路上,有认出谢骛清的军官,叫一句谢教员,或是谢将军。从延安来的人最是都明白,友好地对何未点头。

她对这些陌生英雄们报以最大的敬意,对每个人都微笑着点头,认真招呼。

姑姑在武汉的住处,和船运公司办公室在一幢小楼内。

何未没来过,只知地址,被司机送到后,她和谢骛清都像一个外来的客人,由门房的人带着,穿过一楼已经无人办公的区域。

“楼上就是七先生的住处了。”门房人说。

谢骛清和她并肩上楼,客厅的灯灭着,从书房里照出柔和的黄光。一高一矮两个孩子的影子,从书房门里延伸出来。

谢骛清猜到什么,脚步缓缓停下。何未比他慢了半步,也猛地站住。

她敛着呼吸,似怕惊扰到屋里的孩子。她方才上楼的脚步仓促,迫不及待要见孩子。见见那个,从出生就离开身边的儿子。

近在眼前,跨进书房门,便能亲眼看看孩子,她忽然不敢动了……

大的那个弯腰,抱起小的那个,两个人影交叠在一起。

“告诉姐姐,”斯年哄着弟弟,“等他们回来,想先叫爸爸,还是先叫妈妈?”

斯年不等弟弟回答,柔声又哄道:“先叫妈妈,好不好?妈妈从没见过你。”

何未以手掩口,眼泪从手背滚落,掉在她的裙子上。

只因,书房内的那个小人影,轻声答应:“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