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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才意识到这是先前去探路的随从发来的。

外面一阵人仰马翻,一个婢女慌慌张张地掀开竹帘道:“夫人赶快下车躲避,恐有沙匪作乱!”

都在吵,声音太杂,舜音没有听清,猜想她说的是沙陀部族的匪类,早年就曾听往来长安的胡商们说起过,专劫商旅平民。

她来不及多想,一手伸入座下包袱,一直摸到最底下,从几本厚厚的折本下面抽出一把细直的匕首,塞入袖中,一掖袖口,探身出车。

番头嘴里的饼早扔了,用力朝婢女们挥几下手:“带夫人躲起来去!”吼完又命令其他随从,“将车赶远!”

随从们忙而不乱,动作迅速。

道路两侧都是荒原,舜音被婢女们带往一侧有树有石的地方躲避,回头看见另一侧荒原里尘沙飞扬,沙匪们大概是过来了。

只怪这队伍人少,携带几车嫁妆,却又看不出有官府背景的模样。

刚想到此处,马上的番头一把扯去了身上的短打外衫,露出胸前锁甲,冒火地骂道:“真不知天高地厚!劫到你军爷头上来了!”

左右随从们亦纷纷扯去外衫,亮出兵刃,拦在前方。

舜音一脚陷在尘土里,扶住一棵枯树,转头又看他们一眼,回味过来,早看出这番头是个军中武夫,原来领的随从也不是普通护卫,都是军中兵卒。

远处匪影如一线般冒出片土丘,也许没有发现番头他们是官兵,也许是仗着人多,竟仍呼喝着往道上冲来。

一旁婢女们吓得摔倒好几个,噤若寒蝉。

舜音袖中的手握住匕首,手指微微发凉。

她来之前就想过自己不比当初,没有人能依靠了,若哪一日遇到凶险也只能靠自己,只是没想到这一刻来的这么快。

忽然瞥见斜前方有处沟壑,更易隐藏,她深吸口气,立即往那儿跑去。

隐约间似乎听见有声音顺风传来——

“停,伏低!”

她听不分明,怀疑是幻听,就算是真的也不知是对谁说的,更不知在哪个方向,只专注留意接近的匪影,愈发加快了脚步。

突然飞来一支羽箭,斜插入土,钉在脚边。

她愕然一惊,裙摆已被箭身绊住,一下摔倒在地,疼得眉心一紧。

似有另一道声音在气急败坏地大骂:“聋了吗!跑什么跑,别动!”

“夫人快别动!”婢女们在后面慌忙喊着提醒她。

舜音明白了,之前那声音不是幻听,就是对她说的,冷着脸咬住唇,忍痛没动,一手还紧握着匕首。

几乎就在同时,头顶一阵若有似无的声音携风掠过,似乎是来自后方。

她稍稍抬头,揭起垂纱一角,亲眼看见已冲至道边的匪影面前落去了一排箭雨,瞬间两三人落马,其余人慌忙调头逃窜,速度飞快。随即落马的那几个仓惶跟着爬起来带伤逃离,一步一摔,头都不敢回。

番头也领人伏地到此时,马上爬起提刀,骑马带人追了过去。

舜音喘口气,转头往后看,没看见有人,被赶来的两个婢女搀扶起来,又看一眼,才发现后方荒原延伸出去三四百尺外有个一两丈高的石坡,但坡下似与这里隔着一条深深的洼谷,无法近前。

石坡上有一行人马,个个跨马持弓,看不清模样。

随后那一行人调转马头,离开了那片坡上。

番头正好领人回来,大约是没追太远,一路骂骂咧咧,扭头看来时却不客气地大笑了两声:“好了,小事罢了!夫人可切莫受惊反悔,早说了此地不比皇都!”

舜音喘息还没平复,隔着垂纱冷冷看他一眼,这叫小事?

番头没见她露怯慌张,竟有些惊奇了,忽朝她后方一指,又“嘿嘿”两声笑道:“方才接应人马已到,可以去前方会合了!”

舜音猜到那些是接应的人了,舒一口气,悄悄收好匕首,忍着疼痛走回队伍。

耽搁许久,车又启程,只是队伍已经换了行头,每个随从都亮出了身上锁甲。

舜音坐在车中,拿着一块湿帕子擦手擦脸,不太清晰地听着番头在外面唠叨:“早知便直接亮出身份上路,倒是想行事低调些,结果引来这么些个杂碎……”

她的手臂、小腿都因为那一摔还隐隐作疼,拧眉忍着,想起自己来此前的决心,又想到了穆长洲,还有那些纷纷扰扰的过去,越听越心烦,干脆捂住右耳,闭眼暂歇。

总算清静了。

路上竟然走了很久。

久到舜音忽然惊醒,才察觉自己不知不觉浅眠了一阵,连忙转头去看窗格外,天竟然都黑了,外面已有了月光。

刚好马车停了下来。

番头在外面嚷嚷:“就在此地会合了!”

舜音彻底清醒。

没多久,似有一行马蹄声至,由远及近的到了车外,逐渐清晰,而后陆续勒马停住。

应该是先前那群接应的人来了。

舜音还没往外看,先听见外面一阵高昂齐整的见礼:“军司!”

她心中一顿,军司?什么军司?

行军司马?

紧跟着就听番头高声在喊:“请夫人下车见礼吧!”

舜音静坐一瞬,思绪回笼,已经明了,轻轻抿住唇,挑帘出车。

夜风略凉,月光铺了满地,两侧随从举火,照出四下人影幢幢。她踩着墩子下了车,抬头隔着垂纱看向面前跨马持弓的一行人。

一行人显然也都在马上看着她。

舜音扫视一圈,看见中间马上坐着一道最清瘦的身影,并未挎弓,应当是了,转身正对着他,屈身见礼。

“嚯,”对方忽而转头惊呼,“她对着我拜什么?”

舜音一愣,僵在当场,不是他?

那人身侧,忽有人拿弓拨开他肩,打马而出,踏着月色火光过来。

舜音的目光落在来人身上,隔着一层薄纱,只能看出马背上坐着的人一袭深袍,利落冠发,肩宽身正,臂挽长弓,仿若从未见过的一个陌生人。

他勒马横在她身前,挡住了其他人的视线,稍倾身,没挽弓的那只手伸出,手指挑起了她的帷帽垂纱。

舜音竟下意识屏息凝神了一瞬,目光从伸至眼前的手指上移开,看向他,逆着光看不分明,只觉得他在盯着自己。

下一瞬,他手收走,垂纱落回。

舜音听见他开口下令:“送夫人入城中休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