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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了夜的凉州城一片静谧, 沿路一盏灯火也无,浓暗稠如凝浆。

寒凉夜风阵阵,风里是裹在厚布之下沉闷而整肃的马蹄声, 凝浆暗夜如被无声破开了一道,大队人马比夜色更暗, 直往城北。

接近城北, 当先坐在马上的人影抬起右手, 划过夜色往北城门处一挥,又往后方一挥,玄甲带出两声轻响。

身边最近的两名副将看得清晰,立即抱拳, 一人带领一队人马往北城门而去,预先防范拦截;另一人带领另一队人马停留后方来路防范拦截。

马上的人又抬手,不疾不徐朝北面那盘踞广袤深如宫苑的府邸方向一指。

张君奉出列抱拳,带领一队人马,即刻前往总管府正大门附近。

其余人马毫不停顿, 跟随那道最前方的人影, 继续往前。

直至进入北面官家山林,缓沉地穿林往外, 远处出现了灯火, 那座豪奢盛阔的总管府半遮半掩地进入视野。

所有人暂停,下马牵引战马伏低前蹄,人蹲身潜匿。

正对总管府后方北大门尚有一里。

远远飞奔而来一人,是刚动身时就派出去的斥候,此刻及时赶回, 近前来报:“军司,北大门处确有变动, 左右多了两处高台,白日用树枝遮掩,夜晚才登上兵卒眺望放哨。”

穆长洲始终领兵最前,持弓蹲于马旁,低低说:“料想也是如此。”

胡孛儿蹲在他左后方,嘴里压着发出一声不可思议的“嚯”:“夫人竟说对了。”

穆长洲想起舜音,心潮翻涌,但忍住了,竖起一指感受了一下风向,又凝神听着周遭动静。

总管府直属兵马调动于北城门外,偶有细微动静随风送至,反而利于他们也在北面藏匿。

北面地势高,也更有利于冲击府门。

在此之前,则需要张君奉带的人马首先在南向正大门发动攻击。

他右手自箭袋里抽出箭,低声下令:“风已转小,消息到时,即刻出击。”

胡孛儿朝身后用力挥舞两下手臂传令,所有人蹲伏更低,静静待命。

风又吹过一阵,果然转小许多,已将停息,北大门处晃动守卫的精兵人影,仍层层叠叠。

另有一小队精兵离了北大门一截,在往附近巡逻。

直至府内灯火忽然亮了一层,似是添了无数盏灯,一左一右两名斥候先后飞奔而至。

左侧报:“军司,刘乾泰提前一刻就自侧门入了府!”

右侧报:“竖穿过府邸巡视的人马刚到过北门,正要巡远!”

几乎同时,又有一名斥候奔来,急报:“张佐史已冲击正大门!”

穆长洲猛然拎弓起身,翻身上马。

身后人影顿起,口中衔枚,无声跟上。

推进半里,再进,已能看出府门轮廓,进入射程,随时就要被发现。

北大门里左右两座简易木搭高台,各有一名兵卒举火在上,转头四下张望,正要往此处扫来。

穆长洲陡然勒马,沉然出声:“进!”

话音未落,手臂已张弓拉满,瞬间松手。

一箭射至,左侧哨台上兵卒骤然跌落。

右侧哨台上兵卒刚要张嘴呼喊,另一箭飞至,跟着摔下,火把砸落,溅起火星。

门边精兵察觉动静,刚要防范,眼前闷蹄踏至,层层暗影兵马自北面高处而下,已无声冲来。

附近的巡逻精兵立即调头往门前扑赶,高声呼喊传讯,侧面抽刀声“唰”的一阵,另一阵兵马又踏着昏暗奔至……

穆长洲收弓,冷声说:“趁他们下一列巡视人马未至,即刻冲入!”

只有一盏茶的时间。

胡孛儿当先带人,直冲府门。

北大门的门内原有的一群守门精兵被刚刚巡逻而去的人马喊叫提醒,发现了南向正大门有人贸然来袭,立即提兵赶往南向防卫。

几乎刚走,后方北大门外的人马就已被清灭。

骑兵长马槊直捣门缝而至,后方北大门被重重冲开。

穆长洲纵马而入,一箭射杀一名余兵,收弓扫视,迅速下令:“即刻切入后院,要最先控制住总管!”

胡孛儿立即称是,总管府的府邸图都早已在他命令下看过几十遍,扯马领人飞奔而去。

霎时总管府里尖叫声四起,灯火落地,脚步纷急……

总管府后院里灯火明亮,今夜本是格外忙碌之际。

刘乾泰被一群人提前接引,送到总管住处,解下遮掩的披风,露出身上像模像样的软甲,进去就唤:“姑母。”

刘氏坐在床榻边,早已等得不耐烦,看到他来,脸色也不好,只瞥了一眼,没搭理,手里拿着份展开的册子,揭开垂帐。

总管又喘着粗气躺靠在软枕上,面前一方小案,上面已摆好笔墨。

刘氏将册子放在案上,拿了笔塞入他手中:“人到了,文书我已写好,印也加盖过,你只需署个名,称病让他暂任总管留后,届时只要送去长安给那年轻小儿看一眼走个过场,他自会正式诏封他为新任总管,也便好了。”

刘乾泰细眉细眼的脸上闪过喜色,按捺着没表露,垂着两手站在一旁。

总管喉咙里呼哧呼哧地粗喘,似有气无力般叹了口气,手伸了过来,握住了笔。

刘氏心急,转头唤:“还不快扶他起来!”

刘乾泰赶紧走近,伸手扶起总管,一边道:“总管已如今这般,姑母不如就自己署名好了。”

“你懂什么?”刘氏怒视他,“当初递去长安的折子是他亲手所写,留了字迹在那里,突然要换总管,中原皇帝不知比对?总管亲笔字迹越飘忽才越证明病重是真,愚蠢!”

刘乾泰不敢作声了。

不过愚蠢也有愚蠢的好处,至少跟自己有血亲,好控制,往后总管大权就仍还在自己手中。刘氏皱眉扫了一眼总管将要落笔的手,口中问:“你来时可有阻碍?”

刘乾泰细眼眯出精光,笑道:“姑母放心好了,我早知姓穆的不会真开城门,必会严加查询,特地伪装而入,很顺利。”

刘氏脸色忽变:“不可能,如今都已明面上争抢,只伪装就够了?我派去接应的人都没用上?”话到此处,她似察觉到了不对,连忙起身,“糟了,他莫非是故意!”

总管终于落下一笔,墨迹刚在纸张上洇出一点,外面乍起混乱。

“主母!”侍从在仓惶急唤。

刘氏大惊,匆忙出去,南向正门方向忽来一片火光,竟有人敢直冲她总管府正大门!

刘乾泰扔下总管,赶紧跟出来,也是大惊失色。

一名精兵飞快跑来禀报:“报总管,佐史张君奉带人攻击总管府!”

“佐史?”刘氏狠狠道,“什么佐史,分明是穆长洲!快挡住!”说完她返回屋中,走去床榻边,劈手夺了总管没署完名的册子,又自总管怀里摸出块鱼符,全都塞入刘乾泰手中,“赶紧拿上去调兵!让兵马认你为新总管!”

刘乾泰两手兜住,哪敢耽搁,慌忙往外走。

刘氏转头在屋中取了总管印信,自己揣入怀里,连看都不看床榻一眼,跟出后院,已有府上精兵迅速赶来护卫,一列一列,足足有将近七八列之众,奔走不息。

她立即下令一列精兵入院,严合院门,回头指挥刘乾泰:“还不赶快!”

刘乾泰忙不迭往后方北大门走,刚至一方后园,不想忽来一阵快马,直冲上来,护送他的精兵队形顿时被打乱。

兵戈交击,胡孛儿领着人近乎莽撞般左右突踩,刻意将他们打散。

北面早有人在惊慌奔逃喊叫。

刘氏在后方遇到冲撞,险些摔倒,听见远处有精兵在大声喊叫:“北大门已被冲开!”

她脸上一阵青白交替,被精兵们护着往后方廊柱退避,咬牙切齿地扬声骂了一句:“穆长洲!你胆敢犯上作乱?”

北面遥遥传来穆长洲的声音,不高不低,沉沉冷然:“总管府勾结外敌,总管夫人今又与肃州都督合谋加害总管,我领兵而来,何反之有?”

刘氏怒从心起:“你还敢栽赃罪名!”

穆长洲似冷笑了一声:“论栽赃,自是比不上总管夫人了。”

“轰隆”一声巨响,院落大门被撞开,胡孛儿大喊着领人杀入。

刘氏脸色阴下,才知他刚才说话之际是在拖延攻向北面的精兵,好让胡孛儿趁机横切杀入后院,控制住总管。

她朝后院看去一眼,那里火光摇动,侍从侍女尖叫不断,已近不得了,恨恨咒骂一句,转身便往侧门退避。

府里驻扎的精兵已全部调动,分向南北两门抵挡,府里几乎已成战场。

穆长洲自北面庭中冲杀而过,踏向刘氏说话之处,又扫向两侧。

胡孛儿自后院快马赶来,喘着粗气报:“军司,已控制住总管!那无能的刘狗贼跑了,我看他手握鱼符,忙叫兵马去追了,应该还没跑出府!哼,就是便宜了那位夫人了!她人手多,指不定是拿侄子做垫背跑出去了!”

蓦然一声细利笛啸声传来,自北遥遥而至。

穆长洲立即转头看去,是北城门方向,眼神陡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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