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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城门上安然无事,却也早听到了南城动静。

整座凉州城安稳没多久,又被惊动,惶惶不安的声音一阵一阵,自城中各处传出。

总管早有过吩咐,守城之际,得夫人命令就等同总管命令。西城门上的守城将领一接到斥候送来的报讯,马上安排人出城绕行,去等候接应援军。

阎家人也都在城上守着,派出了几个子弟,随同出城。

最后出城的人却是个女子,穿着胡衣,罩着披风,领了两个随从。

是阎会真。她在城上听到消息便跟着下了城,也无人阻拦她。

阎家自然对凉州附近都很熟悉,绕路接应不过小事。

所有人都悄无声息,大概是因为刚才南面的攻势前所未有,更别说北面还有一个西突厥也是重兵压城。

谁都看得出来,眼下已是最艰险的时刻。

阎会真心里忍不住紧张,坐在马上一路左顾右盼,本想仍往西去搬回鹘援兵,但想起舜音的交代,改了主意,还是跟随往东,向中原方向而行……

夜色里,凉州骑兵如利剑破风,直冲南向。

要往东过时,便已听见了南向的巨大动静,几乎震动四野。

穆长洲握紧弓,稍抬手,示意后方骑兵留意,吐蕃兵马杀进来了,那便也会往东而来。

骑兵顿时亮槊戒备,俯冲而去。

前方马蹄阵阵,果然冲来了身裹皮裘的吐蕃兵马。

然而未等他们缠上来,东城门方向忽杀来了两列凉州兵马,先行将这些吐蕃兵马缠住了,守城将领当先摇火示意。

张君奉在后惊喜道:“这里竟已布防过了!”

一看就知是舜音的策应,说明她没事。穆长洲心里微松,一夹马腹,策马更快:“直接过去,你领人往城中驰援,其余人随我驰援南面关口。”

张君奉当即分领兵马而去,驰向南城门。

南城门下激战正酣,城门被猛撞着,随时也将破开。

城上守军还在抵挡,吐蕃兵马却源源不断,今夜像是已将全部兵力都投入这一城之下。

攻城之时,甚至用死囚俘虏以血肉之躯做盾,杀来之势近乎疯魔。

陆迢让其他官员先走,自己还没来得及退去,转头寻到角落里的女儿,匆忙道:“快往后退,去寻夫人!”

他方才已听到舜音的声音了,虽隔着守军,但听她在指挥固守各处街道民舍,依然镇定。

陆正念是先前见战事不对,出来寻他的,不想刚来就遇上吐蕃破关而入,连忙随他往后退。

没几步,身后城门一声巨响,已被撞开。

城内守军一扑而上,仍有吐蕃兵马钻杀进来,几个吐蕃兵马见到陆迢身上官袍,直奔他们而来。

陆正念脸色煞白,慌忙拉着父亲躲避。

守军上前拦截,先后砍杀了好几人,只两人翻落下马避开。一人急匆匆地把刀架上陆迢颈边,用汉话大喊:“这是个刺史!快投诚!放我们入城,饶你不死!”

另一人拿刀指着陆正念,与涌来的守军对峙。

城门破开一道,那里的守军还在与试图杀入的吐蕃兵马厮杀。

陆迢要给他们拖延时间,稳心定神,故意道:“我不过一无权刺史,杀了我也没用。”

两个吐蕃兵对着眼前守军指来的兵戈只有心急,另一人拿刀往陆正念颈边送了送,汉话生硬:“你!你来说!投诚!不然杀了他!”

陆正念瑟缩着,看一眼父亲,却见父亲朝她摇了摇头。

她紧紧绞着手指,瞄着左右要上前的守军,拖延不语,直至对方架在她父亲脖间的刀又送一寸,才赶紧出声,故意将注意引来自己身上,努力抬高声量:“我、我乃天子臣民,岂可降于贼人!”

陆迢一慌,正担心她要遭难,忽来一箭,射中了身边的吐蕃兵马。

“放!”舜音的声音自对面路上传来。

只这阵拖延的功夫,守军已在对面不动声色地架上弓弩,舜音已驰马赶来,就在对面。

又一箭射来,挟持陆迢的吐蕃兵连中两箭倒地。

实在太快,一旁的吐蕃兵也中了一箭,反应过来便举刀,正要拼死朝陆正念砍下,又一箭射至,却是自城门处射来,顿时扑地不起。

随这箭而来的是城门外冲入的一阵快马,紧跟着是张君奉的喊声:“总管驰援已至!”

舜音朝那里看了一眼,立即策马往前:“拦门!”

守军即刻涌去。

张君奉刚带人杀去试图冲门而入的吐蕃兵,一马当先冲来道上,手上弓刚收。

陆正念发着愣,惊魂未定地看看他,被一旁的父亲焦急拉住衣袖。

张君奉下了马,一脚踹开方才被射杀的吐蕃兵,打量她两眼:“可以,方才说得不错!”

陆正念才回味过来,刚才最后那箭是他射的。

张君奉左右看看,四处都是兵马,也顾不上避嫌了,拉过她胳膊,往自己马上送:“快快,别站着了,上马就走!”

陆正念吓了一跳,手忙脚乱地踩镫上马,眼都没处放,也忘了要走。

张君奉急着去抗敌,无奈道:“刚才也没见胆小,现在又这样了,难怪对我有意也说不出口。”

陆正念脸上顿时红成一片。

张君奉干脆在她马上重重一拍,转头又催陆迢:“陆刺史,上马走啊!”

陆正念的马奔了出去,他已快步赶赴城门去了。

陆迢赶紧接了一旁守军的马骑上,追上前去,一时竟不知该先顾哪样,惊讶问:“你竟对他有意?”

“……”陆正念无措地低着头,话更说不出来了。

陆迢往城门看一眼,忙道:“算了算了,眼下不是说这些的时候……”

南面关口处,又冲入一支吐蕃兵,却被迎头赶来驰援的凉州兵马撞上。

穆长洲策马在关内坡上,一到就下令迎敌,又掘山石严堵关门,再在两侧设兵埋伏。

自城门处被杀退的吐蕃兵边战边退往此处而来。

他抬手示意,立时身旁将领以火把摇动传信,伏兵尽出。

厮杀声大震,这些杀入的吐蕃兵退到此处,关门已被堵住,反成了前后被包抄之态。

关城外的吐蕃兵却又不止不休地攻来,试图再次冲破关口。

穆长洲张弓对准厮杀阵中的吐蕃旗帜,一箭射去,大旗落马。

阵中吐蕃主将大怒,喝骂着,藏身层层兵马中间,往另一头冲杀,试图杀出包围。

忽来一阵快马,自西侧而至,冲杀入阵,挥刀杀向敌军。

“甘州兵马至!”兵卒高声打马急报。

穆长洲收弓望去,隔着厮杀阵,一片火光中,令狐拓领兵已至,身着银甲,马腿裹尘,急行刚停,便已挥军入阵。

他转头吩咐:“传我军令,南面关城交由甘州都督指挥严守。告诉他,此战之后,才叫一雪前仇。”

兵卒领命而去,至对面禀报,只一瞬,令狐拓便看了过来。

穆长洲抬头看了眼浓重夜色,扬手一挥,率领兵马撤走,立即驰马回北。

半路遥遥看向南城门,只看到一片守军举着的火光,没看见那道身影,他没有停留,疾掠而去……

南城门上一片狼藉,好在敌兵终被清了出去,厮杀都去了城外。

舜音一手按在腰间匕首上,胸口还在止不住地起伏,听见外面喊甘州兵马到的声音,扶着城头看出去,只看到远远一阵兵马驰去的暗影。

张君奉疾步走来:“夫人,北面仍有强敌,总管是趁空隙而来,无暇亲顾,只着我捎句话给夫人。”

她立即回头。

张君奉道:“总管说,援军到时,就是反攻之时,先前所言仍然作数,请夫人放心。”

舜音缓一下呼吸:“那也帮我带句话给他。”

张君奉近前听完,没耽搁,马上下城,领了带来的人马又急赶往北。

北面关城也陷入战中,空隙果然转瞬即逝,西突厥重兵又再攻来。

穆长洲持弓登上关城,半分未停,又重新布防城头。

下方火油倾倒,燃着大火,西突厥却不管不顾,与吐蕃一样,以周边小部死囚俘虏为盾,搬石运梯,继续攻城。

胡孛儿抹着脸在旁怒骂:“真是疯了!”

不多时,张君奉赶回,在穆长洲身后道:“城外还在厮杀,但南面关口守住了。”

穆长洲点头,眼只盯着外面,喘着气,随时要再下军令。

“夫人让带回了话。”张君奉又道。

穆长洲才偏头看来:“什么?”

张君奉回得有些不解:“她说,她也安然无恙。”

穆长洲一顿,继而一笑。

他让传话给她,先前所言仍然作数,便是让她接应自己的话还作数,那当然是在说自己安然无恙。

她会了意,回了一样的话。

但一瞬笑便敛去,他盯着外面那杆狼头纛,声幽幽沉冷:“守过今夜,让他们明白,凉州永不可能再被围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