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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后有人走了出来。

那群铁骑长忽而退后了几步,站直了,皆面朝着那人,沉肃而立。

那是山上护军,怀里扶着已经晕去的杨郡君。

两名山家随从立即上前,左右搀扶住她去安置。

在场的人都沉默无言。

山上护军一一看过在场每个人的脸,朝神容走了过去。

神容没留意,她一心急着去寻医,身边始终紧跟着东来,刚刚一手牵住缰绳,转身就被人拦住了。

山上护军站在她面前,声音沉哑:“别奔波了神容,你脸色不好,我派人替你去。”

他挥了下手,跟来的山家军中有人抱拳,骑上马走了。

神容看到真有人去了,才轻喘着松开了手。

“看到他们我便知道这是怎么一回事了。”山上护军看一眼那边的一群人,眉压着,额间挤出深深川字:“没想到他真把他们带回来了。”

神容看向他:“那些都是他的卢龙军。”

“我知道,”山上护军点点头,看着她,眉宇间一片浓重的沧桑,像是瞬间苍老了十岁:“你们的事我也听说了。我有些话与你说,如今他已到这个地步,或许是时候让你知晓一切了。”

神容心往下坠,轻轻合住唇。

……

黄昏已重,夜又将至。

隔壁屋里,山上护军直到此时才终于将要说的话说完。

起身离去前,他郑重说:“当年的事叫你受委屈了,是我山家对不住长孙家。”

神容看着他离开了,竟然什么心绪也没有,从门里出去,往隔壁走。

门口依然站着那群人,不知道他们就这样等了多久。

神容从他们面前经过,没有看他们,直直走入屋中。

忽闻两声急促脚步响,军医又奔入了里间。

广源在里间门口抬起脸,满眼泪水:“夫人……”

神容心口忽如重撞,快步走过去,掀帘而入。

山家的人还在里面站着,除了杨郡君。

“好了,别再折腾他了。”山上护军站在床边,声音似无比疲惫。

军医站在床头,一根一根拔去床上人身上的银针。

神容瞬间手脚冰凉。

这里加了一盏一盏的灯火,透亮照着这一方空间,如在白昼。

可床上的人始终躺在一层深深的阴影里。

军医脚步沉慢地退了出去。

山上护军沉默地站了一瞬,吩咐身旁:“去把东西取来。”

山昭抹了眼,出去时脚步都在踉跄。

山上护军看着床上的山宗:“我本是来替你做证词的,现在大概是不需要了,你以往的东西我带来了,现在就拿来给你。”

山昭回来了,双手托着叠得齐齐整整的一捧玄布。

山上护军转身,两手拿了,振臂一展,缓缓盖在山宗伤痕累累的身上。

赫然一面玄色旗幡,上面醒目的两个赤金大字:卢龙。

他俯身,声已哽咽:“我曾在你离家时怒斥过你,却也知道,不论走多远,你永是我山家最优秀的儿郎。”

山昭呜咽出声,垂头跪下。

旁边两个兄弟也一并跪了下来。

胡十一忽然一头闯了进来,看着眼前这幕,眼中一红就跪了下来:“头儿……”

身侧人影轻动,神容往床边走近两步,轻轻说:“他还在,你们这是做什么?”

胡十一抬头看见她出神的侧脸,黝黑的脸上已止不住泪水横流:“头儿留了话给你,说如果他自己没法开口,就由我转达。”

山上护军转头看神容,喉间哽着,点头:“那我就把他留给你了。”

说完拉起山昭往外走去,脚步沉重。

其他人都出去了。

神容站着没动,看着床上的人。

胡十一拿袖口蹭了蹭眼,强忍着道:“头儿其实一直算着日子,不是有心错过去见你,他就连身后事都交代好了……”

那晚在林间躲避时,山宗后来叫住他说:“还有两句。”

胡十一蹲回去,就被他交代了要替卢龙军转呈书函之事。

山宗后来说:“若真有这种时候,那我一定也快不行了。你替我告诉她,我本打算独自走这条路,只与她再逢后,有了私心。”

胡十一道:“头儿你这话说的,不是你以前骂我不要随便说死吗?就是死咱也不能死在这关外啊!”

山宗扶着刀笑了:“当然,就是有一口气我也会活下去,我是说如果。”他的笑没了,“你得告诉她,她是我的私心,绝不是我会随意弃之不顾的,答应过她的事,就是有一丝可能我也会做到。”

胡十一这才点头:“好。”

山宗最后起身前转头朝关内望了一眼,忽说:“若我哪一日真死了,就将我葬在望蓟山里吧,居北朝西。”

胡十一当时只觉不解:“为啥?”

“让我永镇幽州,西望长安。”他笑了声:“为叫她知道,永远有座山在这里等她。”

……

神容在床边坐下时,胡十一出去了。

大概彻底入了夜,周围静得出奇。

她看着身上盖着卢龙军旗的男人。

“你不要以为听你父亲说了以往的事,我就会心疼你了。也不要以为叫胡十一转达了那番话,我就原谅你了。”她低低说:“我不会饶过你的。”

床上的人侧脸浸在烛火里,鼻梁和侧脸都描了道昏黄的边。

她头往下低,靠近他耳边:“这回我真去找个比你好的人嫁了,反正你也没法再追来了。”

他依然不动,深邃的眼紧阖,薄唇抿成一线。

“你以后就独自在望蓟山里睡着吧,我才不会来,我以后都不会再去那山里了,也再也不来幽州了。”她贴近去看他的脸。

“我一点都不伤心,一点都不……”

他的脸有些模糊了,有什么一滴一滴落在他胸口的卢龙军旗上,晕开了一小块一小块的水迹。

神容低着头,触到他的鼻尖,喉中堵着,许久,才颤着声轻轻骂出来:“坏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