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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江南正在低头调试药温,未曾留意二人举动。

而封如故愣了一愣,再低头时,心尖暖作一片,直到目光接触到那些散落在床上的笔迹,心气才重新定下。

……这些,都是韩兢留给他的。

封如故想好好看一看,这十二年的离散间,韩兢究竟做了些什么。

为避人耳目,燕江南索性在此地呆了一日一夜,离开时,已是深夜。

她仍记得卅四的嘱托,出门前需得好好观察四周,以免被不世门人撞见。

然而,当她确认四周无人,钻出门来,闭好殿门,又转过身去时,还是被一道突然出现的、静立在余生殿前的人影骇了一跳。

青峰如黛,春山漠漠之间,站着一个长身玉立的桑落久。

燕江南不知他在此处等了多久,只见他薄透的春衫有两道洇迹,一道是朝露,一道是夕露。

桑落久丝毫不以为意,温和地对燕江南一礼,走上前来,奉上一封书信:“燕师叔,能帮我将这封信带与师兄吗?”

燕江南早已耳闻在朝歌山发生的种种,亦知桑落久当众倒戈、转投魔道之事。

然而人皆有私心私情,除了有如一作陪之外,燕江南私心中仍盼着封如故在魔道中能有一名知冷知热的人,能照顾他的饮食起居。

可她亦知,桑落久与罗浮春早是款曲互通。

如今……

她接过信来:“你还真是……”

接触到桑落久的眼神,燕江南低叹一声:“算了。”

情之一事,她无从置喙。

殿内的封如故,殿外的桑落久,她治得好他们的身,治不得他们的心,哪怕她是天下第一的道医,亦是如此。

由他们去吧。

……

同在傍晚时分,朝歌山北麓,韩兢漫步于此。

他身后不远处,跟随着一只丹顶白鹤。

秋水寒白毛,夕阳吊孤影。

今日,是封如故给他自由的第一日。

但韩兢不知,自己算不算虚度了。

他协助卅四处理了门内积压的不少事务,条分缕析,理出了大致头绪来,方便封如故接手。

为此事,韩兢花了整整一日光景,傍晚才得了闲。

那白鹤似是察觉到他有心事,便引起细长的颈子,去蹭韩兢的手背。

韩兢由得它蹭去,另一只手覆在它额顶的红冠上,指腹轻动,难得温柔地摩挲了一番。

这只鹤,原本是韩兢养在丹阳峰中的。

伯宁说,他想骑着鹤下扬州,看一看封如故出生的江南之地。

……于是便有了它。

那时,它只得小小的一只,红喙白羽,身上还带着稚弱的绒,却已有了亭亭独立的君子之态。

韩兢从未想过,在自己离开丹阳峰后的某一日,已长成了的白鹤居然会拍打着翅膀、带着满身风尘,落在自己身侧。

韩兢留下了它,却从不带它与自己同行。

白鹤就此留在了朝歌山,时时等他归家。

……白鹤甚至没有名字。

韩兢已经给自己取了太多名字,不想再耗费心神在无谓的事情上。

但他却不知,明明无谓,自己为何还会为它摘来桐实红豆,细心哺喂。

在白鹤与他亲昵时,有不世门的年轻魔道与韩兢擦肩,随口同他打了声招呼:“时护法,遛鸟啊。”

韩兢仰头,静静看了他一眼。

这一眼本没什么意义,却叫那年轻魔道悚然一惊。

不世门人,多是惧怕时叔静的。

因为谁也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他的一双眼睛毫无悲悯可言,渠着一汪深不可测的深潭,显得格外鬼气森森,谁也不敢妄自探知那深潭之下究竟埋藏了何物。

总之,因为不详,所以不祥。

察觉到那人的闪避,韩兢重新垂落了视线,把白鹤抱起,自行归家,洗漱休憩。

第二日,韩兢离开了朝歌山,仍留下了那只鹤。

他在山下驻足良久。

以往他每一次出门,皆是有目标的,少有举目四望、不知去往何处的时候。

天下之大,如今的他可以去哪里呢?

韩兢曾问封如故,给他三日自由,不怕他跑了吗。

封如故说,你不会逃,你逃不过你的天道。

想起此言,韩兢不禁抬头望天。

……天道吗?

一个时辰后,韩兢站在了风陵山脚下。

抚一抚面上红纱,他举步往山中走去。

在风陵通天柱前,韩兢被守山弟子拦住:“这位道友,来此何故?”

虽是例行盘问,但弟子眼观韩兢的姿容仪态,根本不曾觉得韩兢可疑。

他通身仙灵之风,一看便知是道中之人。

韩兢答道:“来访故友。”

“故友何人?”

“风陵常伯宁。”

守山弟子微怔:“您姓甚名谁,哪家仙山?”

遭此一问,韩兢脑中瞬时转过百八十个姓名、身份。

这些年,他游走于虚实之间,荣华有过,尊贵有过,他大可信手拈来,自抬身价。

然而,韩兢只道:“剑川之外,月色之下,与他有过一面之缘的道友。”

面前的风陵弟子愣了一愣,坚持道:“客人,拜会门主,需报姓名。”

“你这样同他说,他会记得。”

说到此处,韩兢也不很相信,补充了一句:“……或许吧。”

“我们山主正在会见荆家掌事,抽不开身。”守山弟子道,“客人不报姓名,我们无法请您入内等候的。”

韩兢将自己立作一把长剑,一如他所佩的“春风词笔”。

他平声道:“我不必入内,在此处等着便是。”

守山弟子还想劝说他:“虽然这样说有些失礼,可我们端容君若是只与道友有一面之缘,怕是难以想起。若我们通传后,门主却忘了……”

韩兢似乎不存希望,也无谓失望,平静道:“那便忘了吧。到时候,我会离开。”

韩兢就这样,从旭日初升,站到了日薄西山。

……又是一日过去了。

他的性命,到目前为止,只剩一日。

韩兢正在冷静盘算间,那去青竹殿前看了数回情况的守山弟子满怀春风而归。

“端容君叫我对您说抱歉。他与荆掌事对弈,很是得趣,一时忘了时辰,直至方才棋局方散。”守山弟子抱拳道,“门主还记得您,说请您入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