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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他气刚一松,脑子里忽然嗡的一下,就觉得有些不对起来。

——太后要召宋小娘子进宫赴宴,实在大好事,虽暂时不能扬名,要略等一等才好张扬,但听她方才口中意思,多半当场就会有赏赐。

眼下因为自己一番话,一下子就变成要等“案子风头过了”——那什么时候才过?

要是风头过了,太后把此事忘记了,或是不感兴趣了怎么办?

谁人会提醒她?谁人又敢提醒她?

自己今日举动,岂不是好心办坏事??

辛奉一颗心七上八下,只觉口苦心慌,一时连饭都吃不下了。

他想了又想,到底心直口快,哪怕到了大内,依旧控制不住,张口就要提醒,却不想话还没出口,就见得对面那杨太后同一旁宫人道:“你且记一记这一位宋小娘子,我这一向人老多忘事,不比从前。”

那宫人立时取了纸笔,在随身册子上写了。

辛奉盯着那人写完,收了纸笔,又见那册子毛边带旧,显然时常翻看使用,并非平日里扔在一边不做理会的,终于稍稍放心。

又再说了会话,已是到了时辰,早有宫人传了膳。

等到一席吃完,辛奉再三行礼道谢,宴席将散,杨太后道:“今日得辛巡检进宫,叫老身也长了不少见识,听了许多故事,有巡检这样官差在,百姓才能安心,朝廷也能放心。”

“好生养伤,早些痊愈了再回衙门做事。”说着,她又使人取了一只木匣子来,拿给辛奉,“先前你忧心两桩案子余孽牵扯到那宋小娘子,你身为官差,难道就不怕牵扯?”

“那蟠桃巷临着两处码头,又有集市、屠宰行,吵吵闹闹的,不便养伤,还是搬个宅子吧!”

而赵昱则是道:“行事悍不畏惧是好,只也要遵守朝廷规章,莫要再胡乱违了规矩,不然你带头乱事,日后朕便是想要大用,也不能了!”

这一句,把辛奉听得鼻头一酸,险些落下泪来。

等他踏出皇宫时候,双手捧着那木匣,坐在马车上时候,整个人脑子里头已经成了一团浆糊。

打开木匣,里头是温润银灿的银锭堆叠,银锭上头摆着的是一份带信纸的文书,里头写着一个地址。

其实地址里头的好几个字辛奉都只认识一半,但他反复看来又看去,已经全然把地址上的位置、宅号记得清清楚楚。

太后赐宅!还是州桥的宅子!

他辛奉,竟然也有今天!

马车一路行驶,终于回到家。

此时夕阳西下,天色都已经半黑了,路上店铺林立,灯火通明,但一进了蟠桃巷,大部分人家都只有点点灯光。

可辛家里头仍旧很亮,一看就是不但点了灯,还打了火把。

马车一到,还没停稳,外头不知谁人忽然出声叫道:“辛巡检回来了!”

这话一出,巷子里立刻传出来开门、开窗的声音,自然也早有人在守着,此时个个偷偷看过来。

一个又一个的匣子从车厢里被捧了出来,众目睽睽,见得东西被搬进了辛家,又听那黄门大声唱了旨,竟是除了赏赐金银钱财,还赐下宅子一处。

离得近些的人听得这样话,又急又气,恨不得受伤的是自己。

离得远些的暂时听不清,只听得此处哗然一片,实在再也等不得,匆匆过来急着占位置看热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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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辛奉谢恩领旨,拄着拐,被人搀着进了屋,整个人简直跟脚踩棉花似的。

今日实在发生了太多事,此时此刻,他无心去看那许多箱赏赐之物,也没心思去理会那木匣子里头银钱、地契,甚至也顾不得外头许许多多双羡慕的眼睛,只剩下一个念头——

正言,你那文章里,到底给我夸了什么啊!不会给吹破天了罢!

不然怎的连天子、太后,都跟喝了迷魂汤似的!

***

辛奉既走,慈明宫中剩得母子二人。

赵昱惭道:“儿子无能,母亲贵为太后,不过想要邀见一个立了大功的小娘子,还要因为忧心歹人作怪放弃,从前母后垂帘时候,京中治得路不拾遗……”

杨太后摇了摇头,道:“当时京中几户人,而今又几户人?我儿已经十分勤力,世上哪有十全十美,样样遂心的事?”

又道:“不过眼下出了这事,也是个提醒!你当叫政事堂好生用事,督促各地衙门办案——这还是京都府衙,天子脚下,尚且要畏惧恶人报复,外州又当如何?更毋论乡野之地了!”

赵昱诺诺连声。

一时杨太后又道:“今日听辛巡检形容,酸枣巷那一位宋小娘子诸多功劳,其余跟案子有关的,不好张扬,但后头滑州河道伙房之事,同样大功一件,却没有那许多忌讳,且先叫人查一查,如若切实……”

她还没有说完,赵昱已是主动接道:“母后放心,最好滑州河事顺利,果然能治涝,本就当赏,届时再重赏几分就是——如若切实,此事也当为天下倡导,叫人晓得为朝为国出力,无论男女、老少,朕都绝不会亏待了去!”

母子两个在这里说话的时候,太后召见了《辛奉传》中那一位巡检辛奉的消息,已经传进了许多人家的书房。

而随着蟠桃巷中许多邻里见得宫中送来的赏赐,另有隔日太医亲至,帮着那辛奉诊治,再越日,辛家直接搬去了州桥的太后赐宅,京中不论文坛也好、街头巷尾也罢,乃至于宦官显贵之家,都少不议论此事。

尤其是市井百姓——谁不爱看宝马遇伯乐、良将逢明君、沉冤得昭雪、蒙尘宝剑见天日?

寻常百姓不会考虑太多国朝运作、规矩方圆,只会朴素地想:一个老巡检,辛辛苦苦许多年,脾气虽爆,事情却是踏踏实实做——至于他打骂罪犯——哦,确实不对,可我又不是罪犯,他打得越凶,我岂非就越安全?

眼下他错了事,虽不好坏了规矩,却得了太后赏赐,当真是两全其美,皆大欢喜!

京中这样轰动的事,因一篇文章引发,又因太后赏赐激起更大的反响,自然而然就往外州扩散。

而远在澶州,正在参与六塔河河事的许多权贵子弟,更是几乎第一时间,就先后收到了家中夹带在急脚替中送来的信。

蔡秀没有给他用急脚替送信的亲故,故而等他从旁人口中得知有这样一篇文章、一桩事情的时候,当真猝不及防,毫无准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