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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少微升任太祝之后第一次入宫,也是有生以来第二次入宫。

车驾在宫门外停下,少微踩着踏具步下高车,复底新履被宽大的青色袍服掩去一半。

大乾官服衣色会根据四季而替换,春时着青,夏时着朱。

官品的区分不在官服颜色图腾,而在绶带颜色,五品官员可佩墨绶铜印,公侯佩紫绶金印,唯天子可佩四色彩绶。

太祝乃五品,此刻少微即腰佩墨绶,另悬官印与玉珰,发髻收束佩墨冠,冠后一对玉笄,笄端各垂一根墨缎,随着步伐微微拂动。

宫门外的禁军看着那位走来的新任太祝。

大乾虽从无女子不可为官的说法,但女官多为皇后、公主麾下属官,或司宫中事宜,而少见在前朝为官者。

神祠因与祭祀相关,而祭祀与巫女一职紧密相连,故而太祝之位算是一个特例,自古男女皆有任之,大乾则多为女太祝。

女太祝并不罕见,罕见的是这样年少,宽大肃穆的官袍绶带,清新灵彻的少年面庞,二者相斥又并存,给人耳目一新的冲击之余,也令人隐隐生出或有崭新局面将在这张面孔下诞生的幻觉。

她跨过朱漆宫门,玉笄挑起的墨缎随风而过,仿佛蕴藏着某种神秘力量。

少微再度仰望这座庞大起伏的宫城,上一次感受到的冲击与震慑犹在心间,但她知道自己已不再是无名蝼蚁。

再次入山,她身上添了有形的伤,手中却多了一把虽无形但已开锋的刀,她不再是惶然闯入此山的兽,她有了属于人的兵刃。

因伤势未愈,少微被特许乘坐宫舆。

两名内侍抬舆而行,另有一个内侍在前引路,他虽垂着头,但少微分辨了两眼,便认出了他,不由道:“这次竟又是你为我引路。”

那内侍微微抬头,没敢回望:“姜太祝还记得奴……”

少微点头“嗯”了一声,虽未再多说,但那年轻内侍一路脚步轻快,欢喜之情溢于言表。

华盖宫舆在未央宫外停落,少微走下来,刚要抬脚,那内侍弯腰上前,细致地替她整理了袍角绶带,才躬身让至一侧。

少微道了声“有劳”,即端正身形,走进未央宫,面见那位帝王。

大殿内,除了皇帝与两名内侍,只严相国一人在侧。

少微跪坐拜下,她感受到上方的目光少了探究、渐趋于平和,而少微依旧不敢放松分毫,仍一丝不苟地伪装出祥瑞模样。

随着皇帝几句关切询问,她显得受宠若惊,再无分毫降神时的凌厉气势。

少微装模作样之下,悄悄留意着,殿内的大窗开了数扇,龙案旁的香炉挪远了些,但皇帝的咳声依旧断断续续响起。

皇帝看着那跪坐着的花狸,问起她坠入地下墓室一事。

少微垂首答话:“微臣自高处坠下,当即便没了意识,之后的事俱记不得了,只隐约感应到有太祖之灵指引,必是太祖神魄认为微臣不当命绝于此。”

她声音不重,用词却大言不惭。只因事涉神鬼,若自身都摇摇摆摆,便休想取信于人。

皇帝又看了她片刻,才道:“你这桩桩件件,确实处处不凡。而自古以来不凡者入世,少不得遭些磨难,方能承接大任。”

少微在心中撇了撇嘴。

分明是他没查到陷害她的人是谁,现下却说这是她理应遭遇的磨难。

怪只怪赤阳在这件事上占了先机,将证据抹消得十分干净。

昨晚少微仍不甘心地询问刘岐此事是否另有进展,刘岐也只是摇头,但也与她道,依他对这位天子的了解,对于尚可以常理解释之事,天子不会轻易尽信于邪祟作乱之说,尽管未查到什么,心中必也埋下一颗钉子。

少微听进去了,已将这颗钉子在心中牢牢记住藏好,以备来日时机成熟时,好将它钉在赤阳的棺材板上。

面对皇帝这番“不凡者必当吃苦受难”的言论,少微叩拜下去,口不对心地回应:“是,花狸谨记。必不辜负太祖庇护与陛下厚爱。”

皇帝点头,见她怎么看都太过年少,不由又训诫叮嘱几句。

一番话罢,皇帝又咳了起来,内侍捧来茶水,严相国则开口向上方提议:“记得姜太祝曾说过略通调理之道,不如就让她为陛下看一看脉象如何?”

严勉是和皇帝自幼一同读书长大的近臣,他为人耿直持重,从不自恃与天子之间的情分,只凭能力与威望立足,而他每每开口,只要不涉及要紧事,皇帝从不会拂他的面子。

此时皇帝便点了头。

少微奉命起身上前,看起来十分恭顺,心中所想却很适合掉脑袋:她不必诊看,亦不必掐算,也知这皇帝命不久矣,活不过来年夏日。

虽说上一世是被气死的,但堂堂帝王,何等风浪打击不曾经历,既能被区区一则谋逆的消息气死,同理,也很容易被其它消息气死,归根结底,必是身体原本已近油尽灯枯,否则更该被气得精神抖擞怒然拔剑斩杀逆子才对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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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诊出的脉象,却与少微所想不大相同。

姜负曾夸赞过,少微很适合为人诊病,她内力浑厚而又五感超凡,能够触探感知到病患最深层的脉象波动,做出远超寻常医者的准确判断。

此刻少微认真查探皇帝脉象,轻易便诊出一堆病症,肝气凝滞,郁结难除,肾气不足,脉象虚燥,丹毒累积……可谓百病缠身,的确不是长寿之象。

但其心力不衰,是个不服老不认命的皇帝。

脉象亦可见脾性,少微仔细断定,此人自有一股心气意志,不像是会被区区逆子气到暴毙的脆弱君王。

但脉象所显只是此时之象,或许之后又经历许多打击,譬如大旱、譬如兵乱,心力交瘁之下,意志也在瓦解,故而被刘岐趁虚而入一举气得归了西?

少微思索间,手指偶尔松放,复又重新压住皇帝脉搏,务必要看个清清楚楚。

一来二去,待她将手指挪开时,一旁的内侍不禁诧异瞪眼,只见天子腕间硬生生被她按压出三点红色凹痕,一时倒不知该说她不知敬畏,还是该夸她过于尽心“尽力”。

看着那凹痕,皇帝也感到一丝好笑,在并无妨碍的范围之内,在乡间长大的他并不是一个很看重规矩的人,此刻面对这样一位新奇医者,他也难得佯作凝重地问:“如何,朕还几日可活?”

“陛下心力强盛,怎会只有几日可活。”少微端正跪坐,半诚实回答:“只是陛下积疾已久,务必长久调理。且陛下诸多病症源于心结,还需心药来医。”

皇帝没有否认她的话,也没有细说任何,只径直道:“心药之外,你来开方。”

少微垂首应诺,而后又问:“敢问陛下是否每日都在服食丹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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