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纪要 (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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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午十一点半,王德海桌上的电话铃声再次划破办公室的沉寂。他刚把周正拟好的那份转发通知和落实方案初步修改完毕,正揉着发胀的太阳穴。电话那头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穿透力,是省委秘书长赵立民的秘书李维。王德海立刻坐直了身体,脸上习惯性地堆起倾听的专注。
“王处,上午十点,赵秘书长主持召开了优化营商环境专项工作碰头会,发改、工信、商务、市场监管几家牵头厅局的分管副厅长都到了。会议纪要,下午两点前必须送到秘书长案头,他要亲自审定,下午的专题会要用。”李维的语速快而清晰,每一个字都像小锤敲在听筒上。
王德海的心猛地一沉。碰头会这种非正式会议,纪要通常由参会的对口处室负责,或者至少是综合一处这样的核心处室牵头。直接点名压给综合六处,只有一个解释:会议情况复杂,涉及多个领域,需要综合处来平衡协调各方表述。时间紧,任务重,要求高,还直接关联秘书长下午的重要讲话。这是块烫手山芋。
“明白,李秘书,我们处立刻落实,保证两点前送到。”王德海放下电话,额角已经沁出细密的汗珠。他目光在办公室里扫过,陈志远还在对着下午讲话稿的框架苦思冥想,键盘敲得断断续续,显然卡住了。指望他短时间内高质量完成这份纪要,风险太大。
王德海的视线最终落在周正身上。年轻人正专注地盯着电脑屏幕,似乎在看处理的季度工作总结。那份上午交来的通知和方案,条理清晰、切中要害的样子又浮现在王德海脑中。他需要一份能过关的纪要,越快越好。赌一把
“小周,”王德海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急促,“手头的事放一放。刚接到任务,上午十点赵秘书长主持的优化营商环境专项碰头会,需要出纪要。李秘书两点前要看到稿子。”他从抽屉里拿出一个薄薄的会议记录本,封面印着省委办公厅的徽标,随手丢在周正桌上,发出啪的一声轻响。“这是会议原始记录,你抓紧整理。要求:重点突出议定事项、责任分工和时限要求,表述必须精准、无歧义,符合秘书长一贯风格。时间很紧,有问题直接问我。”
周正接过记录本,指尖触到冰凉的硬质封面。他没有任何迟疑,立刻应道:“好的,王处长,我马上处理。”他翻开记录本,里面是速记符号和零散的词语,字迹潦草,显然是临时记录员的手笔。他打开电脑上的文档模板,新建文件,标题敲下:关于优化营商环境专项工作碰头会议纪要(送审稿)。
几乎在同时,陈志远像是终于找到了一个喘息的机会,立刻转过身,脸上带着一种如释重负的解脱:“王处,讲话稿框架我拉了个初稿,您看看?”他把自己电脑屏幕转过来一些。
王德海此刻哪有心思细看,他烦躁地摆摆手:“知道了知道了,你先放那儿,我处理完手头急事再看。赶紧帮小周把纪要弄好是正经!”语气里带着明显的不耐烦。
陈志远脸上的解脱瞬间僵住,讪讪地转回身,对着自己的屏幕,手指在键盘上无意识地敲打着空格键,发出单调的哒哒声。过了一会儿,他似乎觉得不妥,又侧过身,用一种过来人的、带着点漫不经心提点的口吻对周正说:“小周啊,纪要这东西,核心就是‘领导说了什么’和‘要谁去做什么’,原话摘录,责任到厅局,时间节点卡死就行。别整那些虚头巴脑的分析,笔头太硬了,死得快。”他声音不大,恰好能让王德海也听见。
周正的目光没有离开屏幕,只是微微点了点头:“谢谢陈老师提醒,我记下了。”手指却没有丝毫停顿,键盘敲击声稳定而密集地响起。他快速浏览着原始记录上那些跳跃的符号和关键词,大脑高速运转,将碎片信息拼凑还原。发改厅抱怨审批流程涉及部门太多,存在堵点;市场监管厅强调事中事后监管力量不足;商务厅则聚焦外资企业反映的政策落地“最后一公里”问题……争论的焦点,是牵头机制的权责不清。
周正没有简单罗列发言,而是迅速提炼核心矛盾:多头管理导致效率低下。他在纪要的“议定事项”部分,清晰列出三条:
一、**明确主责**:由省发展和改革委员会牵头建立跨部门协同机制,统筹推进优化营商环境工作,负责政策协调、任务分解、进度督办。
二、**聚焦堵点**:针对会议反映突出的审批流程堵点、政策落地梗阻、监管执法标准不统一问题,由发改委会同相关厅局,一周内梳理形成问题清单及责任分工表,报秘书长审定。
三、**强化督办**:建立月度调度通报机制,由省委办公厅督查室负责,对议定事项及问题清单整改情况跟踪问效,结果纳入年度考核。
每一条后面,都清晰地标注了责任单位(发改委、相关厅局、办公厅督查室)和时限要求(“立即启动”、“一周内”、“月度”)。对于争论中一些过于尖锐或情绪化的表述,他进行了必要的柔化和中性化处理,但核心问题和责任指向丝毫未减。他特别注意了用词,避免使用任何可能引发歧义或带有主观倾向的词语,确保纪要只呈现“决定”而非“争论过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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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指向十二点整。办公室里只剩下键盘敲击声和周正偶尔翻动记录本的轻响。陈志远面前的盒饭已经放凉,他靠在椅背上,闭目养神,似乎彻底放弃了参与。王德海则坐立不安,几次想开口询问进度,又强行忍住,手指无意识地在桌面上敲击着。
十二点零五分。周正敲下最后一个句号,快速检查了一遍格式、编号和错别字,点击打印。打印机发出低沉的嗡鸣,吐出一份还带着墨粉温度的文稿。他拿起文稿,走到王德海桌前:“王处长,纪要初稿整理好了,请您审阅。”
王德海几乎是抢一样接了过去,目光如炬,飞速扫过。他先看结构,主送、抄送、时间、地点、主持人、出席人、记录人,要素齐全,格式规范。再看核心的议定事项,三条内容,条条击中上午会议争论的靶心,责任分工明确无误,时限要求清晰具体。表述上,既保留了会议的核心决策和压力传导,又规避了可能引发后续扯皮的敏感措辞。这正是秘书长需要的——能直接转化为行动指令的纪要。
王德海紧绷的肩线不易察觉地松弛了一丝。他抬起头,目光在周正脸上停留了两秒,这次少了审视,多了点复杂的东西,像是惊讶,又像是重新评估。“嗯,”他喉结滚动了一下,声音比之前沉了些,“放着吧。我再看一下细节。”他没有立刻修改,而是拿起笔,在稿子上看似随意地勾画了几处,调整了两个用词的顺序,使其更符合秘书长常用的语感,又在一处责任单位后面加了个“(负责具体落实)”,强化执行主体。
“好了,”王德海把修改后的稿子递给周正,“按这个,马上打印两份正式稿。一份立刻送秘书一科李维秘书签收,另一份处内存档。”他的语气恢复了惯常的指令式,但语速快了许多。
“明白。十二点十五分,一份墨迹崭新的纪要文件被工整地放入文件夹。周正拿起文件夹,快步走出办公室,身影消失在走廊尽头,步履稳定,没有一丝慌乱。
办公室重新安静下来。陈志远不知何时睁开了眼,看着周正空了的座位,又瞥了一眼王德海桌上那份周正上午拟的通知方案,嘴角扯动了一下,最终化作一声几不可闻的轻哼,重新靠回椅背,闭上了眼睛。桌角,他那份讲话稿框架的文档,光标还在标题位置孤独地闪烁。
王德海靠在椅背上,端起那个积着厚厚茶垢的杯子,喝了一口早已凉透的浓茶,目光却落在周正电脑屏幕上尚未关闭的文档那是综合六处近期的归档文件目录。他若有所思。窗外,正午的阳光炽烈,透过百叶窗在墙面投下锐利的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