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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上上了年纪后,很怕吵,昨儿个几个太监才把树上的蝉捉干净,此时皇后说完,耳边便没有半点声音,死一般的沉寂。

一旁的刘昆吓得不敢喘气。

皇上眼睑先猛颤了两下,手中瓷勺轻轻地搁在了碗里,一双眼睛眯起来,盯着对面的皇后,眸色带着探究,慢慢地越来越凉,轻声问她,“靖王的生父?”

皇后心跳得极快,有心虚有害怕,可事情到了这一步,自己已没有了退路。

她不敢再去赌皇上对他那位养子的感情,会到哪一步。

怕这么等下去,她的儿子便彻底没了翻身的机会。

即便皇上想认靖王,可他始终只是一个养子,一个连父亲都找不到的野种,有何资格来夺她儿子的皇权。

皇后定住心神,“那人能说出周娘子早年在荆州之事,说知道周娘子是何时怀了他孩子……”

跟前的木几,突然被皇上掀了起来。

木上的汤水砸了皇后一身一脸,滚烫的粥贴在皮肤上,皇后一声尖叫,双手护住自己的脸。

皇上起身,立在她跟前,面色因愤怒变得狰狞,厌恶地看着皇后,“朕当你元氏已知错,改过自新了,没想到你竟敢来算计朕,何人给你的胆子?是前太子还是你元氏一族?”

两人成亲二十多年,皇上多数时候不怒自威,何曾如此大动过怒气。

皇后身子微微颤抖,目露惊恐,头伏在地上哭着道:“陛下,臣妾到底是错哪儿了,延儿他不只是臣妾的儿子,也是陛下的儿子啊,陛下忘了,他刚出生时,陛下把他抱在怀里,曾笑着替他赐了名,何其喜欢……”

“朕待他不好吗,从一生下来,朕就封了他为太子,只要他品行端正,做好自己的本分,等朕百年之后,座下的这把龙椅迟早是他的,可他都干了些什么,你元氏又干了些什么,贪心不足蛇吞象,真以为这天下就是他一人的天下,可以胡作非为吗?错矣!天下非一人之天下,乃天下之天下也!他朕给过他机会,走到今日这步,他怪谁?皆是他咎由自取,德不配位,这天下要是落在他这种人手里,朕才会成为千古罪人。”

“陛下……”听出了他话里的意思,是不打算再给她儿机会了,皇后急忙爬过去惊慌地去拽他袍摆,“臣妾知错了,延儿也知道错了,陛下,咱们把他叫回来,好好教导,他定不会让陛下失望,陛下,他是您唯一的儿子啊。”

到了这时候,她元氏不知道自己检讨过错,还打算拿这个来要挟自己,简直是既愚蠢又恶毒。

“那你想错了!”皇上冷冰冰地看着她,“你不是在查靖王的父亲是谁吗,朕告诉你,他是谁。”

皇后一怔。

皇上冷笑道:“就是朕!朕就是靖王的亲生父亲,你高兴了吗?满意了?”

皇后瞪大眼睛,惊愕地看向皇上,那如老鹰一般锐利的眸子里阴霾密布,可却不像是在说谎。

这等事不仅关乎他自己的颜面,还关于着整个大酆,且他一个九五至尊,又何须说谎。

细细一回想,往日被忽视的种种疑惑,全都冒了上来。

周围的村民从未见到周娘子与男子来往,可周娘子的肚子却突然大了。

周家的三个兄长知道后,并没有去找那负心汉讨回公道。

周娘子的大兄长回来陪在身边,一直到生产……

孩子从一生下来就姓周。

周娘子离世,他毫不犹豫地将两岁不到的幼童带在了身边,从小以父自称……

登基之后,周家的两个兄弟都封了王位,却独独不给周娘子追封公主的名号。

皇后终于明白了康王当初对自己说的那句话,是何意。

他们兄妹……

皇后周身一凉,脸上没了半点血色,如此瞧来,怕也不是什么真兄妹。

难怪……

他将最关键的东洲藩地给了他,对靖王比对太子还亲,太子为何能说废就废,因为他不只有太子一个儿子,靖王才是他的长子。

皇后突然疯了一般,又哭又笑,“陛下还说什么要把皇位留给我延儿,您这一招瞒天过海,就是要我延儿替您那位私生子铺路啊,陛下难道忘了,当年若非我元氏一族,您何以能如此之快,在东都站稳脚跟?”

“如何?你元氏还有其他想法,不归顺天命,要与朕在朝堂上相抗?”皇上冷声嗤笑,“朕倒是想问问你元氏,当年谢仆射举荐元老为朕国舅,说元老恪守本分,你元氏温婉得体,与朕配得上,结果元老一去,你元家便忘恩负义,处处算计与他,朝堂上做对,如今更是对其一家赶尽杀绝,他谢仆射英明了一辈子,恐怕也就在你元家身上,折了自个儿的名声。”

“朕再说一回,太子如此,是他品德有亏。”不想再看她一眼,冷声道:“送皇后回去,没朕允许,不得踏出宫门半步,你好自为之。”

“陛下……”

皇上走出寝宫,头也不回,刚到门外,便见靖王立在白玉阶下,脸色僵硬,动也不动。

皇上一愣,突然有些紧张,小心翼翼地看了过去。

到了不惑之年,都已为人父,没了少年时的叛逆,也没了青年时的冲动,看尽了人世之情,再大的事似乎一切都能平静了。

可也正因为如此,更难以开口,皇上张了张嘴,“朕……”到底是不知道该如何说下去。

良久后,靖王先问:“她是谁?”

皇上立马回答道:“她姓谢,单名一个念字。”

她并非是周家人,大酆之前战乱不断,他们三兄弟也曾跟着父母几度搬迁,在一场战乱后,他遇到了一位深受重伤的妇人。

那妇人临终前,把尚在襁褓中的女婴交给了他,告诉他,她叫谢念。

父母将其领养在身边,把她当成了自己的童养媳来抚养。

长大后,她也随着自己唤父母为爹娘。

搬去的地方多了,渐渐地没人再认识他们,也没人再清楚他们的过往,所有人都以为她是周家娘子,连父母也慢慢地默认,最后还将其写到了周家的族谱上。

可在自己心里,从未把她当成妹妹。

她十六岁那年,他给过她选择,问她可有心仪的人家,她主动上前抱住自己,羞怯地同他道:“我只愿做兄长之妻。”

面对她的柔情,他没能拒绝,当日两人便穿上了喜服,对着父母的亡灵拜堂成了亲。

她是自己的第一位夫人,靖王周赚便是他的嫡长子。

这辈子,他最对不起的女人,便是这位糟糠之妻,她陪着他走过了最艰难的日子,却没能熬到自己功成名就,没有过上一天的好日子。

登基之后,他没能封她为皇后,甚至连身份都没给她,他从不怕流言,但他却不能让他们的儿子受世人指点,唯一能做的,将她的尸骨安葬在了自己的皇陵,等百年归去之后,便去与她同穴。

若非今日被元氏戳穿,这桩秘密他这辈子都不会说出来,他和靖王也永远都只是养父养子的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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