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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上将话还没说完,一身风尘的霍延己便与他擦肩而过,面无情绪。

他伸出去想予以拥抱的手便僵在半空,许久未动。

“长官……”

“走罢。”老上将转身,道,“给霍中将一点喘息的时间,让他一个人待些日子。”

“是。”

桑觉显然已经回到了地底,否则不至于出现前两天的异象。

但在交易之下,霍延己为什么能活着回来,究竟是一只怪物的心软,还是一个人类的哄骗,没有人知道。

只要当事人不提,就没有人知道在他们失踪的这十几天里到底发生了什么。

霍延己回到庄园的湖边小屋,在一楼的沙发上静坐许久。

窗外传来一点响动,他缓缓移去视线,只见湖中的鱼儿欢快地越出水面,却唯独少了蓝色那条。

霍延己下意识去抚沙发一侧,但进行到一半手便僵在半空——

这不是公寓那张被恶龙翅膀划破的那张蟾蜍皮沙发。

他顿了顿,起身去楼上洗了个澡。

温水去除了身上的灰尘,抚平了毛躁的头发,除去眼底去不掉的血丝,他好似又恢复了平日的冷静干练。

霍延己走到衣柜前,拿起曾经被另一人穿过的衣服套在身上,便起身去了公寓。

公寓和过去的家徒四壁相比,如今倒像是一个家了,不仅增加了许多柜子,其中还摆满了酒水。

一只指尖还布有牙印的修长手掌穿过柜子,拿出一个酒杯,将几种不同的酒水材料混在一起,仰起脖颈一饮而尽。

第二杯、第三杯……

屋里逐渐弥漫起浓浓的烈酒香,霍延己坐在地上,因长期训练而青筋暴露的手臂正垂在沙发边沿,手里握着一颗绿色宝石。

这是一只小怪物,留给一名人类的唯一‘遗物’。

他靠着沙发,枕着手臂沉沉睡去。

有些人,只能在梦里看上一眼。

前方的身影忽然道:“我不想吃掉你了。”

他喉咙一紧:“为什么?”

那道单薄的身影站在山谷边缘,身前是不见底的深渊。少年轻声道:“我可以再得到一个吻吗?”

他没有动,继续问:“为什么?”

少年发出如诅咒一般的低语:“我说过的,我想要你难过——博士说,痛苦比快乐更容易让人类铭记,这样你就会永远记得我,永远爱我。”

他说着这样的话,眼泪却于两颊蜿蜒而下,他无知无觉,静静看着面前的人类。

年轻的人类中将单膝跪在身前,抬头吻去他挂在脸颊的泪水。

少年用平静的哭声问:“你难过了吗?”

“桑觉,霍延己已经死了。”

“为什么?你的心脏还在跳。”

“他的心脏没有了。”

在高大山谷的衬托下,他们渺小得如两粒尘埃,却又是此间唯一的主角。

……

人类灾后重建秩序正在缓慢进行。

经过研究所测验,他们惊喜发现,地表的污染指数正在没有任何人工干扰的情况下匀速减弱。

这一切必然与极乐之眼有关,经过探查,极乐之眼原本扩散的彩色极光状物质正处于回吸的状态,就像一个巨大的静止漩涡,正在缓缓回收全世界的污染物质。

因其能量过于庞大,已完全超出人类可观测的极限,因此他们注视到的,只有大片静止的极光漩涡。

越美丽,越无人敢靠近。

然而却有一批敢死队似的‘人’从四面八方汇聚而来,走进瑰丽的极光漩涡中。

他们平静而坚定,抵御着风雨暴雨,摔碎了便再次凝聚,是最虔诚的朝圣者。

那些被精神污染、仍是血肉之躯的人们同样如此,对周围的声音不闻不问。

即便被士兵控制住,也依旧执着地注视着某个方向,当发现自己无法行动之时,便开始试图毁掉自己的身体,刮血肉,剔己骨,以另一种方向献祭自己微不足道的能量。

要走的人,留不住的。

越靠近极乐之眼,这样的人形生物便越多。他们聚集到了一起,如神明的信徒,一个接一个的跌入深渊。

“阿青……”

霍将眠面貌的类人生物旁边,并肩站着一个栗色长发的女人。

她眼神空洞,不断呢喃着被类人生物吞噬前的生前执念:“我们小恶龙……要活着。人类……延续。”

他们皆没有为彼此侧眸,双双向前,坠进极乐之眼的深渊当中。

同一时刻,主城内,一名年迈的上将正擦拭着手|枪。

不久之前,这把枪杀死了一名姓凌的中将,而今却轮到了他自己。

老上将坐在代表最高权柄的办公椅上,举枪对准太阳穴,闭上眼睛,“砰”得一声。

他特意遣散了外面走廊的士兵,不希望自己的尸体太快被发现。

人类翘首以盼的黎明终于到了,他却不愿多留。

黑夜才是他的归宿。

鲜血顺着脸颊一侧划过,润湿了苍老的褶皱。忽略这些,倒像一名寿终正寝的老人安静沉眠。

而他面前的办公桌上,正摆着一张由他亲自画押签名的《认罪书》,其中详细记录了黎明到来的始末。

其中写下了他是怎样逼迫一只懵懂的小怪物,为抓住逃跑离开的小怪物,又是怎么在霍延己中将车上安装爆炸物,致其重伤,一名上尉死亡,副官昏迷至今未醒。

除此之外,那场“牺牲一名军官便可换取污染结束”投票隐喻的便是霍延己中将,他与异种桑觉做了交易,用中将换取污染结束,幸运的是中将最终幸免于难。

还有很多罪状……霍将眠上将带领一千余位平民前往二号裂缝重启《黎明2号》计划,最终全军覆没的任务也是他批准的,与其他高层无关。

最重要的一点,老上将在认罪书中阐述——

他清楚的知道,一旦这场长达百年的污染结束,占据人类数量一半的畸变者结局大概率是死亡,却仍然义无反顾地哄骗了其他高层,并继续与桑觉做了这场结束污染的交易。

这是鲜血造就的黎明。

而和这些死去的数百万生命相比,一名中将的私情算什么,一名中将的性命又算什么。

他们都不算什么,不过是历史运作的棋子,是黎明前路的垫脚石。

灾难已然结束,死亡却还在继续。

这张《认罪书》的最后落款,是坍塌历326年8月29日。

【——赫克托·书】

被人铭记的一生,无人问津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