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隋瑾瑜抑制不住,坐在床沿边,握了握他的手腕,道:“十九。”

他发作起来有轻有重,轻的时候还好点,情绪可以克制,也认识人,能在药物的作用下稍微睡一会,眯一会。重的时候谁也不认识,亲哥哥都别想靠近,只记得一个薛妤,现在还加了个无关紧要的许允清。

真是被刺激成这样的。

“十九,你是妖族的君主,你现在有亲人,有我们,隋家是你的底气。”隋瑾瑜尽量在不刺激他的情况下吐字:“喜欢薛妤太累了。”

换个人喜欢吧。

薛妤心里有太多人,太多事比情爱重要了,和她在一起,即便将满腔热情和爱意全部耗进去,也得不到任何回应。

长此以往,越热烈的人,越容易被逼疯。

溯侑看着隋瑾瑜搭在自己腕骨上的手掌,鸦羽似的睫毛垂落,没有攻击人的意向。这证明他现在理智尚存,隋瑾瑜以为他好歹能听几句几句,谁知他沉默半晌,侧着头开口时,语调是一种压抑的沉郁:“你再和她说一说,你说我疼。”

你说我疼,让她来看一看我。

我脾气不大,看一眼,哄两句,就能好,就能接着喜欢她,喜欢这个世界好久好久。

隋瑾瑜胸口一窒。

这要是换成任何一个人,他都能直接甩衣袖走人,临走前还要指着他鼻子骂一句,能不能有点骨气,能不能有点出息。

但他不能。

他无法想象溯侑流落在外那许多年,是怎么独自咬牙挺过来的,但他知道薛妤对这样的他来说,意味着什么。

“你和哥哥说,若这件事是真的,你打算如何。”隋瑾瑜狠了狠心,问。

溯侑看向他,眼底一片山雨欲来的墨色,字音一句一顿:“她真喜欢上别人,我啊,就把她锁起来。”

再处处与她作对,破坏一切她喜欢的热闹,美好,成为她最瞧不起,最厌恶的那种人。

然后被她杀死。

被她铭记。

他说话的声音比棉絮还轻,显出一种饱吸阳光的柔软,隋瑾瑜却只能听到他字字下提心吊胆的不安,连停顿的语气,都是逞能。

在薛妤面前,溯侑连句狠话都不会放,受伤到这种程度,都是求着薛妤来看他。

他就是个只会装腔作势骗自己的小骗子。

九凤的灵符就是在这个时候亮起来的。

隋瑾瑜撩开床幔往外走,却见溯侑也赤脚下了地,这段时间,他瘦了很多,宽大的衣袍在他身上,像晃荡的床幔,随着脚步动作不疾不徐地曳动。

“是九凤。”隋瑾瑜朝他亮了下手中的灵符,见他并不言语,但视线没有挪开,只好当面点开,问:“做什么?有什么事?”

这要是以往,九凤听了这样的语气,必定要说“过河拆桥是吧,又翻脸不认人是吧”,但今天,她的语气十分严肃,话语也短:“薛妤传来消息,松珩在人间崤城布阵,意欲屠城,带着隋家能顶用的人,快点来。我还不想未来大半辈子都活在魅的阴影中。”

隋瑾瑜听到一半,连忙去捂手边的灵符。

但溯侑已经走到了身边。

“薛妤怎么了。”他敏锐地抓住了这两个字眼,问:“在什么地方?”

“你现在的身体去不了那样的地方。”隋瑾瑜抓了抓他的肩头,竭力安抚他:“没什么大事,圣地传人都过去了,我和九凤,还有六叔也会跟着去,你别担心,在家里好好养伤。”

溯侑定定地看着他,半晌,弯腰咳出一条血痕,又漫不经心地用掌边擦去了:“哪里?”

隋瑾瑜没辙了。

隋遇从外面推门进来,正好看见这一幕,曲起指节在门边敲了敲,道:“抓紧时间,传送阵已经启动了,一起走。”

溯侑为自己捏了个除尘咒,换了身衣袍,拉得他背影孤拔,腰身劲瘦,再抓起铜镜一看,镜中那张脸鲜嫩侬艳,因为一直不曾褪去的高烧,两腮缀着一种自然的红,抽长出一种糜绯的惊人美感。

他像是终于满意了,慢慢对镜面拉出一个旖旎的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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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妤赶到崤城的时候,圣地传人基本都到了。

入目所及,是难以形容的鸡飞狗跳,街道上全是未来得及收起的小摊小贩,瓜果和伶仃的小玩意散了满地。因为那座半空中那座已经运转起来的惊人大阵,因为这只能进不能出的城门,偌大的一座城池,人们哀声尖叫,抱头哭泣,乱得彻底。

薛妤拉着善殊和音灵,问:“松珩呢?”

“都在找他。”善殊摇头,常年显得宁静的脸上此刻也布满焦急之色:“苍琚和季庭溇来得早,他们将半座城都掀了个遍,没找到人,我们推测,可能在阵中。”

善殊话音刚落,那座庞大得遮天蔽地的阵法开始运转,它并不是正向运转,而是逆向,一道道灵光绽放,像这座城池中心开了朵巨大无比的花,将在里面的人包裹着再合拢。

于是城成了孤城。

薛妤抬头往上看,发现阵法中站了许多老者,独臂的松珩居中,他们神情肃穆,带着居高临下的悲悯神情看着这城中的人。

那些普通人,他们将在大阵无差别的攻击中死去。

但没有办法,有得必有失。

为了将来,注定他们今日得牺牲些什么。

松珩垂下眼,与薛妤对视,他手掌在半空中缓缓落下,扯出一道道阵法涟漪,那是镇压之力,声音被传得悠长而深远,如天际来的缥缈之音:“诸位,人族日后,将铭记今日为大道献身的所有人。”

“满口胡言。”

薛妤借力腾飞,和苍琚等人前后朝松珩掠去,松珩看着径直攻过来的人,手掌彻底压下,轻声道:“没用的,阿妤。”

他手中握着两个远古阵法,身后站着一百位自愿为人族献祭,搏取未来的前辈,那种恐怖的杀伐之力,不是几位圣地传人和妖都传人能抵挡的。

“我知道你手中有苍生阵。”松珩凝视着薛妤,声音依旧显得温柔:“我也知道,在苍生阵的守与攻之间,你会选择守,你看不了人死去,也看不了那些东西死去。”

“松珩,这就是你的打算?你的雄心壮志?”路承沢怒喝,他满脸荒唐地看着松珩,觉得这个人面目全非,从头到尾,只剩陌生。

松珩静静地看着他们:“非我族类,其心必异。”

“人间容不下妖族。”

“你疯了。”薛妤深深吸了一口气,咬字清晰:“扶桑树早有暗示,杀戮过多,是非太重,魅将重新现世,届时,人族首当其冲,绝不可能独善其身。”

“阿妤。”松珩看向她和路承沢,笑得无奈,这么一看,眼角居然有了细细密密的皱纹:“妖都还留着那么多妖,我不信这个,你无法理解我,不搏一搏,人族没有未来。”

事情已经走到这一步,多说无益,他不可能收手。

松珩对身后的百位人族老者鞠了一躬,道:“请诸位前辈出手。”

“为人族大业。”

“为后辈子孙。”

“为我们自己。”

那些人行以遥遥一礼,而后坦然步入阵法中心,随着一位位人族大能走进去,天穹中的阵法被染成一种浓郁的红,炸开的血雾充斥着整座城池,它们所到之处,弱小的妖族睁着眼睛化为了血浆,浓稠的红色慢慢洒落在地面上。

血腥气冲天。

“怎么办。”善殊等人看向薛妤,这里只有她最懂阵法。

“这是双重阵法叠加,里面的用来杀人,外面的用来保护他自己,一时之间,我们攻不破这个阵。”

薛妤看了看这座人心惶惶的城池,满眼都是血色,她竭力镇定,飞快道:“攻最外面封城的阵法,阵法一破,人和妖都会往外跑。”

“你们动手,我保这城中的人。”

此时,人间自封的八大妖也意识到不对了,它们睁目怒骂,个个出离愤怒。

这片天地,为何没有它们的容身之所,仅仅只是活着,都那么艰难。

薛妤放出苍生阵,松珩说得没错,在强大的杀伐之力和坚固的守护之力中,她只能选一种。

她没有办法,只能守。

浩荡的阵法以她为阵心,以一种极快的速度铺开,千百米往外延伸,雷霆一样交织着落到沿途每一个人身上。

死伤的人在慢慢减缓。

然而松珩说得没错,薛妤只是一人之力,没人在身后献祭,她只有自己。

这样庞大的阵法,吸收的全是她身体中的灵力,这种消耗惊人,至多一刻钟,她就能将自己耗干。

善殊深吸一口气,升至半空,以一种温柔的安抚语调道:“歹人作祟,欲屠城以填私欲,希望有能力出手的大家同登城门,朝外攻击,城门上的阵法锁开,城中的东西便威胁不到大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