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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十?”宋昀诃见到湫十,微楞,而后笑起来,朝秦越和阮芫行晚辈礼,一个个叫人:“秦叔,阮姨。”

最后转到宋呈殊面前,叫了声父亲。

“什么时候出关的?白棠院的人怎么没来通知一声。”十年未见,宋昀诃显然也憋着许多话要跟湫十说,问题一个接一个往外蹦:“不是说这次闭关需要上千年?这么早出来,你恢复从前的修为了?”

湫十飞快朝他眨了一下眼,宋昀诃还要再问,就见宋呈殊眉心皱成一个大大的“川”字,“什么从前?你怎么知道有从前?”

两句话,宋昀诃立刻意识到不对。

他看向湫十,后者慢慢伸手捂住了脸。

宋呈殊气得胸膛上下起伏两下,连着笑了两声,问:“你们兄妹两跟我打哑谜是吧?”

宋昀诃头皮发麻。

这样的情形,从小到大,他太熟悉了。每次湫十犯了什么错,宋呈殊看着她那双眼,听着她委屈巴巴认错的声音,一腔怒气没处可发,转头就瞅上了他。

“宋昀诃,出来。”宋呈殊负手踏出议政殿,站在长廊外的红柱子边上等着。宋昀诃无奈地苦笑了两声,隔空点了下湫十的鼻尖,道:“小闯祸精,又得我给你挡灾。”

阮芫有些惊诧,看向秦冬霖,问:“小十不会也是……”

秦冬霖颔首。

等湫十简单跟阮芫说完中州的事,宋呈殊和宋昀诃也回了议政殿内。

殿内点着的凤凰灯展翅欲飞,秦冬霖朝前走几步,牵过湫十的手,看着两家的长辈,神色难得的郑重,才要开口,却被湫十飞快拉了一下。

就是这一下,秦冬霖的眼里突然蓄起了狂风暴雪。

他握着湫十的手,慢慢的,轻轻地垂下了眼。

半个时辰后,秦冬霖住的沂园外,湫十迎着夜风,吸了吸鼻子,鬓边碎发被吹得往耳边晃,她第二次主动去抓秦冬霖宽大的衣袖。

依旧没抓到。

她停在原地,看着他径直朝前,一步两步,八步十步,直到终于在月色下停下脚步。

湫十见状,像是早就料到了似的,眼眸弯弯,小跑着追了上去。

这个年龄的女孩子,嫩得跟清晨的花朵似的,脸颊粉嫩,水眸里时时含着水,怎么看怎么好看。

怎么看都是令人心动的样子。

十年不见,秦冬霖怎么也想不到,他的心情能差到这样的程度。

湫十看着他的脸色,几根瓷白的手指尖小心翼翼地爬上他清瘦的手背,再落到节节分明的指骨,最后钻进宽大的衣袖,一点点攀附在他,他不说话,她也一脸委屈的欲言又止。

秦冬霖眼睫稍垂,视线落在她小小的脸上,声音是自己也未曾想到的低哑:“知道我方才想说什么?”

湫十老老实实点头:“知道。”

两家父母都请到了一起,再加上他牵着自己,那么郑重其事,除了商量婚事,不会再有第二种可能。

是,她什么都知道。

所以她可以前脚拒绝成亲的事,后脚再哒哒哒追过来,如同从前一样跟他笑,跟他闹,跟他说各种腻人的小情话。

她始终游离在外,永远保持着恰到好处的清醒。

而他抗拒不了她的接近,抗拒不了她的笑,所以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越陷越深。

“为什么?”再开口时,秦冬霖声线因为压抑了太多汹涌的情绪而有些不自然,他皱了下眉,伸手摁了下喉咙,问:“不想跟我成婚?”

湫十摇摇头,那副神情,要多无辜有多无辜。

“说话。”他捏了捏她的下巴,声音放得极轻,神情却依旧不好看。

“没有没有没有。”湫十伸出两条细长的胳膊,踮起脚环了环他劲痩的腰身,声调里无疑已经是耍赖撒娇的语气。

秦冬霖摩挲了下腕骨,牙根痒得想放无数句狠话,最后还是狠狠闭了下眼,下颚抵在她的发顶,低声唤她:“宋湫十。”

湫十从喉咙里含糊而疑惑地嗯了一声,想抬起头看他的神情,又被他伸手摁回颈窝里。

秦冬霖其实想问,她是不是有所动摇。

有所迟疑。

也能有更好的选择。

可他现在心情实在糟糕,语气控制不好,脸色应该也很臭,所以他最终还是没说什么,拉着她进了沂园。

接下来几日,流岐山上下苦不堪言,外面艳阳高照,七月流火,伺候在主园内的人却宛若跌进了三九天的冰骷髅里。

秦冬霖忙着提审程翌,吩咐左右招待好孚祗和南柚,处处都是事,真忙是一方面,可另一方面,任谁都能看出来,分明是在刻意表达什么不满的情绪给人看。

如此闹了三四天之后,秦冬霖消停了。

因为他发现,宋湫十比他更忙。

整日早出晚归,虽然处处小心,但还是被他察觉到,她在刻意躲着他。

在她又一次夜里以为他在书房处理公务而偷偷摸摸溜出去时,秦冬霖脑子里绷着的那根弦,啪的一下,彻底断了。

以他的修为,刻意隐匿气息,无人能发现他的行踪。

在西侧的一座阁楼里,点着几盏样式古朴的宫灯,湫十进去的时候,里面已经隐隐传出了说话声。

湫十朝外反手丢了一个结界,秦冬霖眸色极沉,脚步停在阁楼外,而后伸手在半空中画了个圆,阁楼里的情形如同出现在镜面中一样,清楚的呈现在眼前。

放眼望去,一张张都是熟面孔。

淞远,皎皎,妖月婆娑,宋昀诃,伍斐以及长廷,甚至连几天之内跟宋湫十打得火热的南柚也在,南柚身边还站了个光风霁月的男子,在秦冬霖窥看的一瞬,他很浅地挑了下眉,精准地捕捉到了那面镜子的存在。

两个男人以这种方式默契而不动声色的碰撞了一瞬,而后无比自然地错开。

妖月敲了敲自己酸痛的肩膀,她朝着湫十比了个手势,趴在桌子上对着一张图纸哀嚎:“我三天之内跑了各界锦绣阁和霓裳阁,你这要求太高,样式也复杂,霓裳阁的掌柜说了,即使推了别人的单子不接,现在赶制,也得两个月后才能赶出来。”

“我实在是不行了,跑不动了。”她摆了摆手,一副实在承受不来的神情。

南柚走过去看了一眼图纸,美眸半睁,夸赞地道:“湫十,你画得好细致,样式也漂亮,穿在身上肯定好看。”

湫十没骨头一样的将脑袋靠在她肩上,颇为苦恼地哼唧:“两个月啊,我真是瞒不住了……”她看了看左右,下意识地压低了声音抱怨:“秦冬霖现在看我的眼神,离想掐死我只差最后一步了,真的。”

闻言,屋里站着坐着的人都忍不住笑了起来。

日日顶着压力的还有婆娑和长廷,他们捏着一张图纸,在灯下看了又看,反复确认后道:“尘游宫不能召集能工巧匠修葺,只能由游云和卢月等人自己悄悄动手,这个不难,只是得瞒着中州那些人精,他们那边若是走漏了风声,我们再怎么瞒也是徒劳。”

宋昀诃因为这件事已经不满很久了,他难得做了回大闲人,就是啥事也不干,典型的来凑个过场,时不时还要搞出点人人都能看穿的拙劣小事故。

他道:“照我说你就是胡闹,这样的事,本该秦冬霖来操心,你见哪家姑娘是自己将自己嫁出去的?”

“真不知父亲母亲是怎么想着任由你自己瞎来的。”

湫十从妖月手里捞过那张皱巴巴的图纸,眉心几乎纠结地拧成了一团,回得却无比自然:“那不行,我好不容易赶在他前面一回。”

“他还总觉得我不够喜欢他,等两个月后,我要拿着这些乱七八糟的图纸丢到他手里,让他睁大眼睛好好看看,我到底多喜欢他……这两件衣裳,霓裳阁问了,锦绣阁那边呢?你问了吗?”狠话才放出,气势都没出来,她就蔫了下去。

妖月有气无力地回:“问了,差不多的回答,你还是好好想想,怎么才能瞒过这两个月吧。”

“我觉得希望不大,你要么还是老老实实坦白吧,这些琐事,交给那些爱操心的礼部官员正正好,皆大欢喜。”这个提议一出,立刻得到了宋昀诃和伍斐的赞同。

湫十倔强地捧着那些图纸,小脸几乎纠成了一团,话语里咬牙垂死挣扎的意味十分明显:“两个月就两个月,你们忙你们手里的,我还能撑。”

说完,怕他们不信,还刻意挺直了腰,道:“真的。”

南柚捏了捏湫十的软腮,笑得眼睛弯起来。

一派热闹里,秦冬霖颀长的身子靠在阁楼的墙边,半晌,很轻地笑了一声。

连日来积压在身上,已经绷到极点的沉冷寒霜被一扫而空。

秦冬霖没有再多停留,悄无声息转身,慢悠悠地回了沂园。

转身进屋之前,他还特意抬眼看了眼天上的月,想,他好久没有看到这么顺眼的月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