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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扶琉在内院洗脸时, 听素秋提了一嘴,说隔壁的?魏家表弟,啊不, 是江宁信国公府的小郎君又来了。这回收敛了嚣张气焰,大暑天在魏家门?外罚站,一张白生生的脸热得通红, 瞧着有点可怜。

叶扶琉湿漉漉地从洗脸盆里抬起脸来, “他哪里?可怜了,旁边不是还有一群伺候打扇的?吗。现在人还在魏家门外?”

素秋出?去查探门?外动静, 回来诧异道,“人没影了。看热闹的邻居也都散了。应该是耐不住热走了罢。”

走了就好。

如果祁世子堵在魏家门外, 一出?门?撞个正着,她还得思量思量应对。

沈璃这次发难, 实在把她惹毛了。但沈璃之所以敢对她发难, 无非倚仗着一份通缉令的?所谓“把柄”。

所谓的?“把柄”背后倚仗的?,无非是发布通缉令的?国公世子祁棠, 是祁棠背后站着的?信国公府势力。

叶扶琉不喜欢被人要?挟。缉捕令说到底只是一张纸。

这张纸能发下?江南各县镇, 也能收回去。关键还是在人身上。

她想?来想?去, 最?直接的?解决法子, 就是把发布缉捕令的?祁世子给解决了。

原本祁棠远在江宁府,想?把人解决了不太容易。但最?近人不是自己跑来五口镇么??

祁棠是隔壁魏家的?表弟。魏家是心狠手辣的?山匪出?身,不怵权贵,和祁家表亲关系冷淡。魏家郎君和自己的?关系还不错。叶扶琉觉得其中大有可为之处。

稍微用些法子,借力打力,或许能轻轻松松化解祁世子这个大麻烦。

她思索着出?了门?。

一路通畅地进了魏家。

魏桓在木楼上等候多时。丝丝缕缕的?凉气从?两边冰鉴漏出?, 木楼里?不冷不热,暑气全无, 桌案上摆着早晨叶家送过来的?冰甜瓜。

魏桓自己坐在榻上,把唯一的?一把木椅让给了她。

叶扶琉拿过画样,仔细看过脑袋朝东、对朝阳展翅的?仙鹤图样,“魏三郎君的?主意极好,就这么?雕刻。画样子我拿去给木匠看看。”捻着画纸边,人却不急着走。

魏桓更不急着送人走。

两人一个坐在榻边喝清茶,一个坐着木椅啃甜瓜,不知谁起的?话头,开始漫无边际地闲聊。

叶扶琉道:“魏三郎君的?工笔画技不俗,一看就是从?前下?大功夫学过的?。”

魏桓不否认,“师长监督严厉,学画学了十年。”

“嚯,严师出?高徒。”

“严师确实是严师,只可惜出?的?并非高徒。”魏桓笑了笑,不经意带过话题,“叶小娘子的?画技同?样不俗,也是从?小拜师学的??”

叶扶琉摆摆手,“哪有正经开学堂的?书画师父愿意收小娘子做徒弟?家里?几个阿兄教的?。”

魏桓对叶家人丁有印象。“听你?说过,上头有三位兄长。”

“对,三位阿兄。二兄对书画古籍涉猎得最?广,不过论教我,还是三兄教得最?多。”

魏桓抿了口茶。“听起来像是兄友弟恭,兄妹和睦的?融融之家。”

叶扶琉笑得差点呛了甜瓜。

“平日里?勉强算得上兄友弟恭、兄妹和睦,教起课来得改成另八个字:鸡飞狗跳,满地鸡毛。大兄二兄都埋怨三兄把我教坏了,三兄自己也觉得把我教坏了,还偷偷哭了几场来着。但我——”

她差点顺嘴瓢出?了“师父”俩字,顿了顿,改口说,“我家长辈觉得我最?行,这不,家族生意交到我手上了。”

她神采飞扬地说,魏桓捧着茶盏,安安静静地听。

木楼里?的?气氛松快,叶扶琉也随口问?起魏家情况,“魏三郎君家里?行三,上头可是还有两位阿兄?下?面还有没有兄弟姊妹——”

魏大原本在旁边笑呵呵听着,脸色突然逐渐变了,阻拦道,“叶小娘子莫问?了!”

叶扶琉不解地:“嗯?”

魏桓又抿了口茶,把茶盏往旁边一放, “家门?无愧,何必遮遮掩掩。”对叶扶琉道,“家里?两位兄长都故去了。父母早逝,下?头无弟妹。”

“啊……”叶扶琉轻轻吸了口气。这身世可真是孤煞啊。

父母兄长早逝,下?头无弟妹,莫非是孑然一身无嫡亲?难怪毫无顾忌,直接投奔山头,做了大山匪……

“——但家中有个长姊。”魏桓话锋轻飘飘一转,“长姊育有独子,算是我的?……唔,外甥罢。”

叶扶琉堵在喉咙口的?闷气长长吐了出?来。

还好还好。这世间还留下?两个血缘至亲,不算太过孤煞伶仃。

如果魏家连半个嫡系血亲都不剩,天天来喊门?的?魏家表弟祁世子——岂不是魏三郎君最?亲近的?亲戚了?那她还真不好意思让魏家帮忙对付他自家的?表弟。

但即便如此,听完魏郎君家中的?丁口情况,叶扶琉乌黑剔透的?眸子里?还是带出?三分震惊,七分同?情。

长姊嫁人了,外甥不知多久能见一次,虽说是血缘至亲,还是聚少离多。

难怪魏三郎君性子冷清,不爱搭理外人。

是不是从?小家里?就冷清,无长辈照拂,无兄弟相伴,身边跟随的?只有家仆,孤零零地长大……

叶扶琉想?想?都感觉辛酸,叹了口气,真心实意地对魏桓说,“你?真不容易。”

下?句说,“来,吃口甜瓜,甜甜嘴。过去的?事?就留在过去吧,多看看眼前的?甜瓜。”把切好的?黄瓤大甜瓜往前推了推。

魏大:“……?”

听了叶家小娘子对郎君感慨而发的?那句“你?真不容易”,他伤感万分,眼角一颗豆大的?泪瞬间就掉下?来了啊。

你?一个小娘子,你?怎么?不哭,还有心思劝郎君吃甜瓜!

魏桓起初也没想?到叶扶琉的?劝慰如此的?清新脱俗,盯着推到面前的?大甜瓜,下?一刻,弯了弯唇,无声地笑了。

起初还是无声地莞尔。

【过去的?事?留在过去,多看看眼前甜瓜】

魏桓失笑摇头。

眼前影影绰绰,是初入京城时一张又一张陌生的?面孔。贵妇人们?红着眼眶,拉住他的?手,帕子真假难辨地掩住眼角。官员们?神色复杂地打量他,看他这魏家剩下?的?最?后一点血脉。

来来去去的?陌生人拐弯抹角,言语刺探,反复提起往事?,展露虚假的?同?情,试图挖出?幼童在江南几年的?点滴琐碎片段,事?无大小都有人密报上去。

他平淡应对,不冷不热劝慰,仿佛孑然一身、背井离乡的?,不是他自己,倒是对面哭红了眼的?一堆人似的?。

数不清的?窃窃私语萦绕耳边。

“魏家三郎是个薄情寡义的?。”

“从?不见他哭。”

“他家祖母把他从?小带大,当他的?面提起过世的?祖母,他竟也不哭。”

“三代牌位供在家里?,还能正常吃喝起居,没事?人似的?。没心肝哪……”

岁月如轮,年岁增长,直到什么?时候耳边才?清净了?

魏桓漫不经心地想?,大约在他摸清了京城门?道,初掌权柄,翦除了两三家之后罢。

多年之后,在最?不需要?劝慰的?时候,耳边却听到了一句与?众不同?的?劝慰。好一句至简道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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