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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夺拉了把文镜,示意他别说。

文镜把衣袖扯回来,大步过来姜鸾这边,“末将斗胆,可否跟公主借几个可靠的女官。”

“嗯?”姜鸾的手肘斜靠着马车窗, “人我多的是,借去做什么。”

文镜沉声道,“督帅前几日夜里遇刺受了伤。他压着消息,也未请大夫,只自己用军里的药敷了敷。如今伤口化了脓,看着不太好。末将想从公主这里借一个细心周到的女官,需得是可信稳妥的人,嘴巴牢靠的,去兵马元帅府照顾几日伤势。”

姜鸾:“……”

消息太过惊人,她听在耳朵里,一时没反应过来,停了须臾没说话。

再回过神时,只见薛夺怒瞪着文镜,愠怒的表情不像作假,反倒证实事情是真的了。

她回头望着巍峨城楼上方值守的禁军身影,点了点头,“难怪。难怪他大白天的不在宫里,却把大小消息往兵马元帅府里传递。”

文镜顾不上薛夺要暴揍他的眼神,又问了一遍,“那借用女官的事?”

姜鸾指了指马车里卷帘的秋霜,“秋霜是跟了我十年以上的人了。人信得过,嘴巴牢靠,做事细心。”

又指了指自己,“我也跟去看看。”

薛夺还要阻止,“公主千金贵体,不敢劳烦——”

“你们督帅的伤势真闹大了,我出面请御医方便。”姜鸾不冷不热地一句话堵了回去。

马车起步,改往兵马元帅府方向而去。姜鸾靠在柔软的引枕,闭了闭眼。

步入八月的关健时节,裴显竟然夜里遭遇了刺杀,受了伤。

京城这个秋季的局面动荡诡谲,仿佛平静江面下布满暗礁,稍微示弱便会被深水下嗜血的巨鲨嗅到动静,蜂拥而至分食。他瞒下伤情是必然的动作。

前世,有许多令她疑惑不解的事,忽然贯通了。

玄铁骑戍卫京城防卫,东南西北十二座城门,皇宫九门。深夜一两处城门被人接应打开,其他各方的守城将领为何没有能够及时察觉,被打得猝不及防。

玄铁骑兵强马壮,人数又不处于劣势,为何那夜阵脚大乱,被趁夜潜入京城的乱兵撕破防线,从四面八方闯入禁中,出现了彻底失去控制的混乱局面。

如果主帅遇刺受伤,不能居中调度掌控局势,京城防卫失了主心骨,各路将士各自为战,仓促间应对不及……就可以解释了。

——

兵马元帅府在秋日的阳光下看来和平日并无什么不同。

正门左右大敞开,两列披甲卫士持戟守卫在夹道两边,雪亮兵刃光芒耀眼。

裴显在外院书房里。

昨夜里落雨,天气阴凉,对他的伤倒是大有好处。前两日麻痒难当的伤处好过了许多。

三日前,他半夜归家的路上,于暗处被刺客伏击,一支弩|箭意图穿胸而过,被他在马背上察觉,猛地侧身躲开,那道强弩贯入了肩胛。几个刺客当场被格杀,查不出来处。

他按下遇刺的消息,第二日清晨照常上朝,神色如常地议政了两日。

直到昨晚伤口开始化脓,人发起低烧,今天才歇在府里。

姜鸾走进书房时,他正站在靠窗的桐木长案边,手指托着兰草的叶片。

那盆四季兰不久前姜鸾刚瞧过。七月十七那天,她登门拜访,记得当时四季兰被养护得极好,细而长的叶片舒展,在日光下显露出青翠欲滴的色泽。

才过了半个月,四季兰的叶片蔫了。

长叶子无精打采地垂下,边缘卷起,泛起不祥的黄色。

姜鸾走到窗下,先瞄了眼状况不佳的四季兰,视线抬起,打量了眼窗边侧立的修长人影。

“侧身挡着伤干嘛,裴小舅。”她轻笑,“在京城里遇刺,多稀罕的事,转过来让我看看?”

裴显不答,狭长的凤眸抬起,瞥了眼门外的薛夺。

“叫你护送人进宫,你把人护送到我这儿来了?”

薛夺烦躁地挠了挠头发,“公主带了女官来照顾督帅的伤处,而且她请大夫方便……”

“舅甥情深嘛。”姜鸾不冷不热地接口,“我自己要过来的,薛夺拦不住。别罚他,现在打了他军棍,当心过几天出事了你手里没人用。”

“薛夺出去。”裴显平淡地吩咐了一句。

薛夺感激地瞄了眼姜鸾,如逢大赦,一溜烟地跑了。

裴显的视线从门外收回,修长的手指搭在四季兰蔫掉的叶片上,轻轻抚摸几次,左手拿一把小铁铲开始换土,加肥,试图最后救一救。

“过几天会出什么事?阿鸾说说看。”

姜鸾绕着他转了半圈,商量,“先把身子转过来,受伤的地方给我看看?”

裴显无可无不可,侧了下身,露出被包扎的右肩胛。

他今日穿了身家里燕居的墨青色流云边横襕袍子,交领口露出一截修长的脖颈,白色中衣下隐约可以看到军里裹伤用的纱布。

姜鸾打量他的伤处,“伤了右肩,近期用不了刀了?”

“急用时,左手也能用刀。”裴显淡淡道,“你问我的,我已经言无不尽。现在该你说了。”

姜鸾把所有的木窗打开,让阳光照进来。入了秋的阳光不大,蔫叶的兰草晒晒日光,最后救一救。

“我要说的没什么实证,猜测而已。但猜测不算空穴来风。”

“城外的勤王军拖拖拉拉不走,圣人在这个节骨眼上突然重病,莫名其妙叫我们几个入宫侍疾,你又遇了刺客,最近事情太多了。感觉不祥,暗处必定有人作妖。”

她指了指伤处,“比起不让人察觉你受了伤,还是尽快把伤养好了更要紧些。如果真出事了,好歹能支撑个三天两夜的。今天不上朝的借口是什么?”

裴显淡笑,“卢氏一案大有进展,加紧审讯卢氏嫡系子弟。”

姜鸾歪头看他,饶有兴趣地追问,“明日不上朝的理由?”

“没想。”裴显若无其事地继续松土,“今天歇一日足够了。”

“给你个明日不上朝的理由。”姜鸾一拍手,“我上门跟你大吵一架,回头不消气,半夜派我的公主府三百兵堵了你的兵马元帅府大门。明早保证闹得鸡飞狗跳,你顺带别上朝了。”

裴显听得都笑了,“你的公主府三百兵,堵了我的大门?我免了一日朝会,丢光了所有颜面,以后索性都不必出门了。”

“丢光颜面不算什么,就怕丢光了里子。”姜鸾趴在窗边,侧头看他右肩衣衫下隐藏的箭伤,

“比方说,裴督帅你硬撑着上朝,倒是无人察觉你受伤了。但伤口长在自个儿身上,突然恶化,你撑不住倒下了。然后这时候呢,城内有人里应外合打开城门,城外乱兵一拥而入直冲进皇宫,京城四处城防大乱,偏你又倒了,群龙无首……”

裴显站在窗边,唇边时常带着的一抹笑彻底消失了。

他没什么表情地站着,视线冰寒而尖锐,带着咄咄逼人的锋锐审视,落在人身上,仿佛能硬生生刮下来一层皮肉。

姜鸾毫不退缩地对视,“瞪我做什么。我哪里说错了。”

“不是说带来了照顾伤势的女官?”裴显走开几步,撩开了外袍衣襟,“叫进来。”

作者有话说:

来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