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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鸾意兴阑珊地挥挥手,“今晚尽兴了,大白小白下去领赏吧。”

大白小白行礼退走,裴显也随即起身,“今晚东宫私下夜宴,虽然不算什么大事,最好还是知会圣人和顾娘娘一声。”

姜鸾唔了声,起身时身子微晃了下。

旁边的春蛰和白露赶紧冲过来把人扶住了。

裴显细微地皱了眉,过去几步,把姜鸾食案上搁着的金杯放在鼻下嗅了嗅,

“……也是果子酒?”

旁边的夏至小声应答,“奴婢不敢拿烈酒。给殿下的壶里盛的,就是裴中书刚才喝的,宫里的松泉酿。”

裴显放下酒杯,睨了眼对面晕红的脸颊。

“白水似的果子酒也能喝成这样?你们殿下不能喝酒,你们劝她少喝些。”

几个大宫女都知道自家小主人和这位最近不太对付,敷衍地应了。

裴显起身欲走,走到门边,忽然回身,极犀利地盯了眼谢澜。

“宫门已经下钥,谢舍人打算何时出宫。”

谢澜放下手里剥到一半的柑橘,直身冷淡应道,“但凭殿下吩咐。”

“本宫留他说说话。”姜鸾摇摇晃晃走出几步,听到身后的问答,回身接了句,

“正经认了亲的外戚,都是表兄表妹,自家人。晚上睡不着,谢舍人最近又空闲,正好闲聊几句。”

她忽然想起一个差点被她遗忘的事,懒洋洋发问,“对了,谢舍人,听说你和王家六娘的六礼都过了一半,中途被卢家的事打断,后来不成了?”

谢澜平静地道,“臣并未和王氏女定下婚约。之前种种,都是京城误传。”

“哎?怎么回事。”姜鸾今夜喝得高兴,歌舞也看得高兴,几步正好走到小白跳舞的波斯圆毯那儿,她随意地踮脚转了个圈儿,醉蒙蒙的眸子里带着若隐若现的水雾,倒映出漫天星光。

“那就留下来,仔细说说之前误传的婚约——”

裴显站在门边看着,脸上没什么神情。

“谢舍人。”他淡声道,“本官有事询问。劳烦谢舍人随本官回中书省值房。”

姜鸾‘啧’了声。

“故意的吧。见不得我留人说话?”

她不满地质询,“宫里哪条章程写了,皇太女不得在东宫里留官员议事?东宫召见官员的前殿修了干什么用的?”

裴显没有回答。

大闻朝立国两百余年,只出过一任女君。朝廷从未立过皇太女,所有的规章制度都是默认东宫皇储为男子。

只是立了个公主入主东宫,礼教规矩的男女大防,和君臣往来的宫廷规矩互相碰撞,处处都是想象不到的混乱。

尤其他当初坚持立的面前这位,性情聪慧又狡黠,哪里有空子往哪里钻,是麻烦里的麻烦。

裴显站在门边,沉默了一会儿。

他在仔细地回忆,自己当初为什么想也不想,坚持立汉阳公主为皇太女。

明明宫里有另一位性情乖顺很多的懿和公主。

说来也怪,他却从来都没有考虑过懿和公主为皇太女。

似乎从他的心底最深处,毫无疑问地确认一件事:如果立皇太女,必定是汉阳公主。

想来想去,最明显的缘由,或许是懿和公主当时已经和平卢节度使谢征赐婚,即将出降,被他从人选里剔除了吧。

他思忖着出了东宫,谢澜跟随在他身后,无声无息,如果不是鞋履踩在庭院细砂石间,发出细碎的声响,他整个人简直像个无声的影子。

“谢舍人。”裴显沉思着,缓缓道,“最近宫里事务繁杂,圣人身子不好,你那边或许有些怠慢,不必多心。并非裴某有意对你如何。”

走出几步,又继续道,“王相家的亲事半途而废,裴某也有耳闻。如果谢舍人有意的话,裴某倒是可以代你登门,亲自面谈王相,中间做个转圜。说不定这门亲事会有转机……”

“多谢裴中书好意。”谢澜清冷地回话,“实在不必了。便是王相同意联姻,谢家也不会让下官迎娶王氏女。”

“谢家郎,王氏女……”他讥诮地笑了笑,“多半会换个新郎。”

裴显‘嗯?’了声。“怎么说。”

谢澜在月下露出一个极浅淡的自嘲笑容。

“谢氏族人众多。谢太后娘娘,是下官的嫡亲姐妹。先帝薨逝,谢太后娘娘归隐离宫,在谢氏族老的眼里……澜已经无用了。”

裴显立定脚步,冷淡地瞥过去一眼。

“所以你去皇太女殿下的东宫,殿下让你剥柑橘,你便丢了文人笔,拿起琉璃盏,做起侍奉起居的琐事?”

谢澜并不应答,后退半步,平静地振衣行礼。

“澜手中并无任何中书省事务,不知裴中书有什么事务要和下官商议。若只是漫步闲谈,天色不早,容下官告退。”

“中书省确实无事,只是和谢舍人闲谈几句。人各有志,你要谋自身,裴某不拦你。只有一件……”

裴显的声音冷了下去。

“皇太女并未定下驸马人选,她如今才及笄的年纪,青春貌美,行事肆意,又倚仗着储君身份,轻易可以召见前朝官员。”

“八十年前,大闻朝曾立了一任女君,不过八年便退位为长公主。但那短短八年的监国时间里,女君和众多的朝堂俊彦流传出了许多的野史流言,谢舍人,你可曾读过?”

谢澜饱读诗书经史,正史,野史,当然都是读过的。

“略有耳闻。”他回答道。

“你读过就好。”裴显点点头。

“现在是端庆帝初年。你若不想百年后传出东宫皇太女的野史流言,带着你会稽谢氏五郎谢澜的名字,在众多文人墨客的口中津津乐道……”

他沉声警告:“莫要夜宿东宫。”

作者有话说:

裴显(严厉地警告):莫要夜宿东宫。

后来,他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