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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道行路艰险, 经历了一天快速行军后,日头还未落下,大军就开始寻找扎营的安全所在。

当晚扎营在一处狭长的山谷外围。

前锋营精兵把守住山谷两侧, 把山谷通路两端封锁死,大军沿着山谷外的平缓山坡扎营。姜鸾的东宫车驾护卫在最中央。

晚上用过简单的干粮热汤, 中央大帐附近点起篝火,姜鸾得了空, 把四百里加急的送信来使召来, 仔细询问京城急召的详情。

朝廷急召五万腾龙军原路返京, 京城的消息不可能瞒着腾龙军主帅,姜鸾吩咐文镜亲自去一趟, 把谢征从对面山坡叫来,一起旁听。

文镜立刻领命喊人。

不多时, 谢征果然急匆匆赶来。

但他不是一个人来的。

裴显换下了白日行军风尘仆仆的那身, 换了身海青色新袍子, 安之若素地跟在谢征身后,一同进了大帐。

姜鸾看见他就眼皮子狂跳。

“本宫今晚只召了谢大将军, 可没喊召裴中书。”姜鸾瞧也不瞧他,极冷淡地说,“跟着来做什么。还不快退出去,明早拔营行军时再来。”

裴显停了步子, 极正经地站在帐门帘子边, 言辞妥帖地告罪,

“殿下恕罪。听说今晚要仔细追问突厥人送来的国书之事,臣自以为能列席。原来只请了谢大将军一个。冒昧了。臣请退。”说着就要出去。

谢征把他拉住了。

“殿下恕罪, ” 谢征感觉必须要说点什么, 极严肃地和姜鸾进言,

“此乃国事,裴中书身为政事堂重臣,自然应当列席旁听。如果只有一人能入帐秘密商议的话,臣资历不够,应该是臣退出,让裴中书单独入帐密谈。”说着谢征就要转身出去。

姜鸾眼皮子又是一跳。

她二姊到底是怎么挑的人,同样是谢家出身的郎君,年纪比谢澜长出一截,察言观色的本事还没谢澜的一半。忒实诚了!

他就没瞧见,言辞客气谦恭的裴中书,嘴里说着‘冒昧’,‘请退’,站在门边的步子挪都没挪一下!

倒是谢征自己,步子那么大,她就晃了一下神的功夫,谢征已经掀开帘子要出去了。

“别走。”姜鸾叹着气叫住实诚的谢大将军。

比起帐子里只留一个麻烦的,还不如留两个,至少当着谢征的面,裴显还能公事公办,不至于当众追问她要命的私事。

“谢大将军误会了,本宫可没说只留一个人密谈。两位都是朝廷的肱股重臣,既然两位都来了……”眼风瞥了眼旁边安然等待的那位,一番话说得牙疼,

“两位都留下吧。”

随侍的两位东宫女官把帐帘子左右挂起,让新鲜的山风吹进来。

为了彻底杜绝被单独堵在帐子里追根究底的尴尬局面,她索性连崔滢都叫来旁听。

人越多越好,大家在帐子里热热闹闹地围一圈坐,听完了一起散场,该回哪儿就回哪儿去。

京城信使被当众召来,详细说起关于突厥人送去京城的那份具有羞辱意味、引起朝廷强烈反弹的国书。

突厥人的国书是五月里送来的。负责邦交的鸿胪寺官员不敢怠慢,把言辞无理的突厥语国书字斟句酌地美化过一遍,译写了一份意思差不多、但用词客气许多的国书,附在奏章里,奏上了朝廷。

鸿胪寺上奏的奏章抄写本,京城信使这次也随身带来了。

裴显接过去,边翻阅边道,

“荒漠入春了,冻雪融化,熬过苦寒冬天的突厥部落们又不安分了。他们几个部落的可汗最近互相抢地盘牛羊,听说打得凶。鸿胪寺奏的是哪一支可汗的事?这次又讨要什么?”

姜鸾事先已经看过了一遍。

他们的王庭换了新可汗。这次讨要的可不是钱帛和马市。突厥人的胃口越来越大了。

裴显打开鸿胪寺奏本,大略地扫过一遍。

姜鸾的父亲,明宗皇帝还在世时,曾经应下一桩和突厥王庭的和亲。

大闻朝祖制,分封王室。姜氏宗室但凡血脉比较近的分支,男丁成年袭爵后一律出京去封地过活,终生不轻易出封地。

留在京城里的宗室,多半就是像宗正卿家里的姜三郎这种,血脉几乎出了五服,没有王爵,身上担着官职,留在京城里领一份俸禄过日子的闲散宗室。

当时嫁过去突厥王庭和亲的,就是京城里一位远支的宗室女,算起来是姜鸾的远房姑母。

嫁过去时和姜鸾如今差不多年岁,十五六岁娇花般的贵女,出嫁前封了‘燮昭公主’。

十二年前和的亲。

算起来燮昭公主今年也只有二十七八岁。

泓胪寺五月底的奏本上写到:燮昭公主殁了。

去年初就殁了。病逝在冬日荒漠无边无际的大雪里。突厥王庭当时正忙着和争夺牙帐的薛延陀部落打仗,压根没有报给大闻朝廷,过了一年才报过来。

燮昭公主和亲当时,嫁的是突厥大可汗。相隔短短十二年,如今的突厥王庭换成了薛延陀部落的新任大可汗。

新可汗坐稳了牙帐,屠灭了旧可汗的部落,抢掠了大批奴隶,歌舞狂欢过了几轮,突然想起了曾经和亲给旧可汗的中原公主,听说是个美人儿。

一问,人早病殁了。

薛延陀部的新可汗立刻召人写下了国书,言辞间毫不客气,指名道姓要中原皇帝再送个公主过来。

裴显翻了个开头,脸色渐渐地不大好看。从头到尾看完了,合拢奏本,递给了旁边的谢征。

谢征翻完了,脸色也难看起来,同样递给了旁边的崔滢。

姜鸾打量完大帐里各人不好看的脸色,转头细问信使,“京城里的李相,崔中丞,还有其他朝臣们,都是什么反应?”

信使答:“朝臣们群情激昂,言官们纷纷上书,言辞激烈,痛骂突厥人忘恩负义,冷待和亲公主,坚决反对再和亲。”

“上书的只有言官?”姜鸾听出几分不寻常,“政事堂的李相和崔中丞都没有表态?”

信使更为谨慎地回应,“小的离京之时,尚未听到政事堂关于国书的批复。”

姜鸾听完点点头,对裴显说,“难怪四百里加急催你回去。都把事压着呢,等你回去接着议。”

裴显略一颔首,“臣心里有计较。”

他的视线原本始终低垂着,不是看身侧烛火,就是盯住大帐地上铺着的毡毯。

姜鸾和他开口说话的时候,他的视线终于抬起,往她这边意味深长地扫过一瞥。

姜鸾轻哼了声,头扭去旁边,做出懒得搭理的神色。

她刚才想事情专注,一不留神,主动和他搭话了!

她先开口搭的话,等下再想赶人走,可比始终不搭话要难上十倍。

雪白贝齿咬住了嫣红下唇,微微地陷下去一点。还是那句话,多大点事,只要她不往下想,就能当作事情不存在。

她把细微的烦恼抛去脑后。

“关于突厥人国书的前因后果,大致就是如此,各位心里都有数了。本宫对此事有些看法,等回京之后会当面在圣人面前说明。”

“裴中书身为朝廷的肱股重臣,如今人在回京半路上,京城那边短期内应该不会做决断。没什么好说的,明日加紧行程赶路吧。”

说完,她当先起身,做出一个困倦呵欠的姿势,“白天赶路累了。各位请回吧。”

“是。”崔滢应下,作为在座的入仕朝臣里资历最浅的那个,很自觉地当先往帐子外走。

姜鸾眼皮子一跳,“阿滢,你急着走干嘛。没说你。”

崔滢一怔,回身立住了。

谢征听了那句‘没说你’,眼皮子也是一跳。姜鸾向来不怎么待见他,至今连声二姊夫都未喊过,他自己又不是不知道。

崔滢是东宫属臣,皇太女没说她,当然有极大的可能说的是他了。

谢征也很自觉地起身,“臣告退。”

姜鸾:“……”

她能叫住崔滢不让走,却总不能大晚上的叫住二姊夫,只得眼睁睁地瞧谢征大步出去了。

她保持着掩口遮掩呵欠的姿势,扫了眼帐子里唯一那个安然端坐不动的身影。

裴显不止坐着不动,他还捧起刚才一口没喝的茶盏,开始悠然喝茶了。

还好帐子里有崔滢。

姜鸾叫了崔滢,自己抬脚就往帐子外走。

“晚食吃多了干粮,撑得慌。陪我四处走走,散散步,消消食。”

崔滢有顾虑。

“我们还在太行山里,距离几处战场凶地的距离并不远。夜里四处走动,会不会引来凶地煞气跟随。殿下,还是早些歇下吧。”

姜鸾找不到人陪她出去,眼看只能待在帐子里,等崔滢离开,又要开始被人追根究底的尴尬时刻。

她索性脚步一转,径直走到帐中安坐喝茶的那人面前。

“听到没有,崔伴读劝本宫早些就寝,裴中书手里的茶没喝完的话,带回去继续喝?”

崔滢震惊了。

她知道裴中书因为从前的舅甥情分,管东宫管得宽,没想到皇太女殿下私下里和裴中书说话如此的不客气,一盏茶都不让喝完,当面赶人!

崔滢精于人情世故,免不了想得多。

她担心自己这个第三人在场,听到了殿下不客气的言语,落了裴中书的颜面,容易引发人动怒,倒不如留他们舅甥自己说话。当即起身说了句“臣告退”,极干脆地出去了。

姜鸾:“……”怎么又走了一个!

裴显压根就没动。

自顾自地把手里的一盏温茶喝完了,放下茶杯,客气道,

“谢殿下赐茶。带回去喝倒是不必了,臣晚上有空,作为殿下赐茶的回报,臣陪殿下出去,四处走走?”

帐子里走了谢征,走了崔滢,还有身后随侍的两名东宫女官,做事稳妥的秋霜,说话不客气的夏至。有她们在,裴显不至于如何。姜鸾原本不假思索地就要拒绝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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