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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长离的连哄带劝下,焉九慢吞吞地上了楼。

他一走进房间,就“哐当——”一声栽倒在床上。

紧接着,床帐里响起了绵长的呼吸声。

长离这才长舒一口气。

好歹没睡在马路牙子上。

第二日,焉九从床上醒来时,脑子还是懵的。

长离靠在窗边,第一次看到他这种呆滞的模样,目光在他竖起的一缕呆毛上停留片刻,才慢慢道:“焉公子,您可算是醒啦。”

焉九被她这阴阳怪气的声调激得当场打了一个哆嗦,头顶的呆毛颤了两颤。

“你做什么,好好说话。”

长离偏不,“脑子还清醒吗,要不要再出门走两圈?”

焉九被她这一说,才感觉脑子嗡嗡的。

他下意识伸手扶额,“我昨天怎么回来的?”

长离:“怎么回来的?你在长秋城里兜了整整一圈,吹了大半夜的冷风,才走回客栈。”

焉九讪讪地搓了搓发烫的耳朵。

长离斜睨他,“昨日是谁说自己的酒量没有问题,一杯接着一杯……”

焉九的眼神变得有些飘忽,“那琼花露闻着并不醉人。”

长离连剑穗都要竖起来了,“那你就哐哐一顿喝?”

焉九的头上的呆毛耷拉下来,“我不喝,那春娘子哪里能放松警惕……”

长离噎了一下,“今晚再去,你提前喝下醒酒汤。那浮香筑就跟个盘丝洞一样,你真醉倒在里面,谁知道还能不能走出来。”

焉九弱弱地应下,又叫来店小二打水洗漱,洗去一身酒气。

当焉九恢复神清气爽,下楼吃饭时,正赶上朱富脚步虚浮地回来。

他一见焉九,就晃晃悠悠地走了过来。

“焉小兄弟,你昨日怎么走得那么早……”

焉九闻到他一身酒味混杂着脂粉气,默默地屏住呼吸,往旁边避了避。

他看着朱富眼下一片青黑,真诚道:“朱老板以后也早些回来吧,保重身体。”

朱富哈哈一笑,并不在意,只当焉九还年轻,不懂浮香筑的妙处。

焉九又道:“春娘子说今晚给我介绍绸缎庄的刘老板,不知朱老板可认识?”

朱富一听,满脑子的花花心思立即一清。

商人商人,纵使重色,但最多的心思还是在生意场上,他不由地艳羡道:“刘老板,那可是长秋城里的数一数二的人物,焉小兄弟好运道啊!”

焉九笑道:“还得多亏了朱老板带我去浮香筑开眼界,不然我也没这机会。”

朱富的心里更酸了,他流连浮香筑那么久,也没碰上这种好事,谁能想焉九第一次去,春娘子就愿意为他牵线搭桥。

他不禁心想:难道春娘子就喜欢当她面打喷嚏的?不然她为何偏偏对焉小兄弟另眼相待。

朱富这样想着,嘴上也不知不觉说出了声。

隔壁桌的另一个商人听见,立刻笑道:“朱老板,你平日如此精明,现在脑子怎么转不过弯来。春娘子在意的是喷嚏吗?明明是脸!”

朱富不自觉地摸了摸自己的脸,虽然不算太年轻,但好歹也是五官端正,还蓄有两撇漂亮的小胡子。

再说了,他这样年纪大的才懂得疼人,焉九那样的年轻人懂什么。

朱富不服气地撇一眼焉九,嘴上却客气道:“焉小兄弟,你若是有幸认识了刘老板,以后在长秋城的生意可就不愁了,到时候我怕是还得仰仗你呢……”

焉九又好生吹捧了朱富一番,才把他吹得飘飘然满意离去。

长离小声道:“听朱老板的意思,春娘子给你介绍的可是个了不得的人脉。”

焉九若有所思,“所以浮香筑才能夜夜笙歌,迎来送往,在长秋城中屹立不倒,光靠酒色可做不成这样……”

长离赞同道:“那春娘子手腕不一般,她笼络了城中有名有姓的权贵,织成这样一张大网,所图必然不小。”

焉九微微眯起眼睛,“今晚可以想办法从绸缎庄刘老板那里探探口风。”

当夜,焉九在长离的监督下灌了整整一大碗醒酒汤,又换了一身崭新的鸦青色湖绸锦袍,才准备出门。

临上马车时,他还打了一个带着醒酒汤味道的小嗝。

焉九摸着一肚子水,对长离小声道:“喝那么多醒酒汤,我一会儿怕是连酒都喝不下了。”

长离轻哼一声,“喝不下正好。”

马车摇摇晃晃地来到浮香筑门口,不知是不是今日刘老板的宴请,浮香筑门口看起来比昨日更佳热闹,来来往往的轿子、马车络绎不绝,人声鼎沸。

焉九刚下马车,就有眼尖的小侍女迎上前来,“焉公子,春娘子在楼上等您。”

焉九在小侍女的带领下上楼,来到一间陌生的厢房门口。

侍女在门口停下,示意焉九独自进去。

焉九轻叩两下屏风门,才缓缓推门而入。

他本以为这是一间和昨日一样供客人饮酒作乐的包间,却不想映入眼帘的是春娘子对镜梳妆的袅娜背影。

长离从袖口窥见这一幕,小声嘟囔道:“果然是盘丝洞。”

焉九微微垂下眼睛,将袖口露出的一小撮的剑穗往里面塞了塞。

“我不知春娘子还在梳妆,我去外间等吧。”

春娘子盯着铜镜里那道清俊身影,不紧不慢地往发髻上斜斜地插了一支赤金镶珠长簪,又拢了拢身上的牡丹春秀暗花绫裙,才慢慢道:“焉公子留步。”

她转身面朝焉九转了一个圈,“焉公子是做丝绸生意的,不如帮我掌掌眼,看看这身绫裙如何。”

春娘子曼步走近,声音柔媚,却带着一丝试探。

“绮罗阁的石老板说这是用最上等的珍珠缎耗时一月而制,收了我百两银票,却不知是值,还是不值?”

长离忽然心头一紧,她盯着春娘子身上暗光浮动,隐隐显现出华贵牡丹纹路的绫裙,有些迟疑,珍珠缎长这个样子吗?

焉九面色从容,他站在烛台边,淡淡道:“春娘子可否到灯下来,让我仔细看一看。”

春娘子依言走近,笑道:“焉公子可得好好看,若是看错了,小心今晚走不出我这浮香筑。”

长离分明从她打情骂俏的语气里听出了隐含的深意,顿时紧张地屏住呼吸。

也不知焉小九有没有好好背下城主府那边给的丝绸知识,若是认错了……

焉九用两根骨节分明的手指勾起春娘子腰间坠下的红色丝带,垂眸凝视片刻后,沉声道:“此缎面纹理清晰,触手丝滑,组织密实,在灯下光泽流动,确实是珍珠缎。”

话音刚落,春娘子的唇角便勾起一抹意味不明的微笑。

长离的心里一个咯噔。

不等她开口,焉九倏尔话锋一转。

“不过也就只有这腰间丝带用了最上乘的珍珠缎,整条裙面用的是素绉缎,它的顺滑度和光泽感比珍珠缎稍逊一筹,却也是价格不菲,对得起春娘子的百两银票。”

待他说完,春娘子的眼中闪过一道暗光,她拍了拍玉白的掌心,清脆的声音在静谧的室内响起。

“焉公子,当真是好眼力。”

焉九的脸上露出谦逊的笑容,“春娘子谬赞了,我也就靠这点眼力挣口饭吃。”

春娘子凑得更近,近得长离都能闻到她身上的牡丹香粉。

她哑声道:“焉公子刚刚只说了面料,却没说,好不好看呢。”

焉九忍住鼻尖的痒意,小退了半步。

“我做的是丝绸生意,只会看料子。若是要看成衣,春娘子可能要找成衣店的老板来看更合适。”

春娘子一愣,紧接着用团扇遮住半张芙蓉面,笑得花枝乱颤。

“焉公子可真爱说笑,是个妙人。”

焉九一本正经道:“春娘子,我没有说笑,术业有专攻,这种事就该找专业的。”

春娘子笑得更大声了。

长离默默低下头,盯着脚下的深红木板。

不管怎样,刚刚那关,算是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