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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郎是全家最有急智的人,也有当机立断的手段,找他商议错不了。

很快卢骏便到了,喝了点酒,面红耳热地问:“这么晚了,阿娘怎么还没就寝?”

大概感觉到气氛凝重,转头一打量,见妹妹红着两眼站在一旁,他抬手摆了摆,让左右的人都退下,追问母亲,“到底出什么事了?”

原本这种内情,越少人知道越好,毕竟女孩子脸面要紧。但事到如今,藏着掖着是不行了,只好据实把经过告诉他,最后道:“依你看,到底应当怎么办?”

卢骏听得直瞪眼,冲着妹妹吼叫:“老子宰了那畜生!”说着就要往外跑。

别驾娘子忙把他拦住了,气得捶了他两下,“你是喝多了吗?这时候管什么畜生不畜生,事情不外传最重要。”

卢骏气得哧哧地喘,勉强平下心绪道:“等处置了这事,回头再找那畜生算账。”然后视线调转向妹妹,手指用力地指了指她,“全家的脸都被你丢尽了,合该打死你才好!”

卢怜从来不怕这位阿兄,往前送了送道:“你打死我吧,反正我也不想活了。”

果真打死她,也于事无补,卢骏甩了甩袖子,回身坐在圈椅里,扣着扶手道:“她既然装糊涂,就说明暂且不会将事情说出去,但她手里捏着这个把柄,什么时候脱口而出,只是早晚的区别而已。依我之见,干脆把人灭了口,这件事就烂进坟墓里了,一劳永逸。事后你嫁小冯翊王也好,嫁其他高门显贵也好,都不必受制于人,也图个安心。”

卢怜是姑娘家,忽然听见这个方法,一时傻了眼。

别驾娘子却是见多识广,在三郎还未来前,其实就已经想到了,喃喃说:“就算她现在不宣扬,不保证她将来也不宣扬。万一日后成了婚,事情再抖露出来,那就算生了儿子也不能过继,到时候便宜了底下妾室,还有什么脸活在这世上。”

所以思来想去,这个方法最稳妥,区区一个小女子,性命在他们眼里无足轻重。

卢骏道:“不就是个医女吗,交给我就是了。”

卢怜却有些担心,“她如今奉命,给宫中娘子们看诊呢。”

“那又怎么样?”卢骏道,“走路摔死了,喝水呛死了,都是个死法,谁还能担保医女长命百岁?只要做得干净,宫中才懒于过问。”

这样说来,就可以放心了。卢怜长舒了口气,起先还担心是不是太过于心狠手辣了,但再一想,自己实在很钦慕小冯翊王,之前与穷书生的海誓山盟,在街头惊鸿一瞥后,全都抛到了脑后。良禽择木而栖,人活着,攀上高枝是共同的目标,去问问建康城中的女郎,哪个不是这样想。

只不过这件事,要想得手有点难,女子不像男子,外面走动频繁。她没有交际,没有应酬,难得接诊出门,也是看过病后即刻回去,从不在外逗留。

南弦那厢,并不知道自己被人盯上了,还是照旧替人看病。今日看过一个白驳风病,将要申正前后才闲下来,心里记着唐隋的复诊,便让人套了马车,往清溪跑了一趟。

再见唐隋,他的脸色好了很多,再不是青灰色的了,手背上的水痘也消退了,只余几个挠破的疤,像被线香烫过的一样。

诊一诊脉,脉象和缓,至少热毒暂时被控制住了,但仍有气阴两虚的症状。南弦道:“上回的药见了成效,这回我再调一调方子,加上桑枝和知母,降火通经络,吃上七剂,咱们再看疗效。”

唐隋半躺在胡榻上,言辞里满是感激,“早前我得病,那时就在想,若能让于真替我看一看,或者还能留住一条命。无奈那时候和建康断了联系,也不敢随意给你阿翁写信,只好生忍着。后来来了建康,你阿翁又不在了,总是天意吧,我也不想再治了,没想到雁还找到了你,合该我阳寿未尽,真要多谢你。”

南弦笑了笑,“我的医术尚不精进,暂且只是控制住您的病情而已,若想根治,还得花些力气。不过您放心,我家阿兄从南地回来了,他的医术比我高明,届时让他来为您诊治,或许只消几剂药,就药到病除了。”

美好的愿望值得去相信,唐隋缓缓点头,又抬眼望了望她,“我记得于真同我说过,待你们长大,要让你们结成夫妻,我没有记错吧?”

南弦红了脸,讪讪道:“是有这么回事。”

唐隋显得很遗憾,叹息道:“好是好,却也断了人的念想啊。”

南弦正要开方子,听了他的话,回身笑道:“唐公说什么?断了什么念想?”

唐隋抿唇笑了笑,“是我胡乱惆怅。前几日雁还回来同我说,皇后与何夫人推举的女郎,都不合他的心意,我在想,若是推举的女郎换成你,想来他就没有异议了。”

南弦听得莞尔,“唐公说笑了,我比他大,他每每唤我阿姐呢,哪能往那上头想。”

唐隋却并不死心,“你们只差三个月,他都与我说了。”

南弦没当真,开罢方子收拾起了药箱,笑道:“三个月也是大,我心里一直拿他当阿弟看待。”说完替他掖了掖薄衾,嘱咐他好生疗养,自己便退出了上房。

仰首看看天,不知怎么乌云密布,像是要下大雨了。八月里的天气,总是让人拿捏不准,前一刻还日光刺眼,后一刻忽然就天昏地暗了。

神域不在家,伧业上来挽留,“眼看大雨就要来了,娘子还是等雨过了再走吧。”

可是天色渐晚,一场雨不知要下到什么时候,等雨停,恐怕天都黑了。

南弦觉得不便,还是趁早回去的好,婉拒了伧业的好意,“这里离查下巷不算远,走得急一点,很快就到了。”

伧业见留不住,只好将人送上马车。

南弦原想着复个诊就回去,因此没有带婢女,只让鹅儿驾车送她来。登上车舆就吩咐,让急急赶路,最好能在大雨之前到家。

鹅儿应了声好,甩起鞭子一抽顶马,马车发足奔了出去。沿着边淮列肆往家赶,谁知走到清溪中桥的时候,忽然有个人窜出来拦住了他们的马车,惊得鹅儿赶紧勒缰,顶马嘶鸣,把车内的人都吓着了。

“瞎眼的杀才,往哪里闯,不要命了!”鹅儿叫骂不止,“真该碾平了你,让毒日头把你晒成人干!”

但那个拦车的人并不理会他的恶言恶语,上前敲打车门,问:“车内可是向娘子?小人是太常丞府上家仆,我家小娘子依着您的方子每日贴耳豆,今日不知怎么,忽然口吐白沫,痉挛不止。我家夫人急令小人来找向娘子,小人已经往府上去过了,不曾找到娘子,只好在半路上候着,盼能遇上娘子。”

南弦觉得莫名,怎么贴耳豆能贴出这样的症状来。但她前阵子确实接诊过太常丞家女郎,便不疑有他,忙道:“你在前面带路,我即刻过去看看。”

那家仆应了声,翻身上马,边走边道:“鄙宅在西篱门外石头津,请娘子随我来。”

南弦以前并不知道太常丞府邸在哪里,太常丞娘子每回都是登门看诊,没什么急症,并不需要她出诊。说在西篱门外石头津,只觉得有些远,已经在西城之外了。但医者父母心,南弦一心记挂着丽则的病症,并没有考虑那许多。

轰隆隆,车外电闪雷鸣,乌云密布,一下子坠入深夜一样。穿过了御道,绕到西州城外,再往西北就是西篱门,刚出城,大雨就倾盆而下,下得人无处可藏。

鹅儿被淋成了水鸡,抹着脸上的雨水努力观望,最后泄气道:“大娘子,那个带路的不见了,先前一阵狂风,人走丢了。”

南弦的车舆挡不住暴雨,车又陷进了泥泞里,鹅儿使尽力气,也没能把车赶出来。

一滴两滴……滴滴答答的雨水从车顶漏进来,打在南弦脑门上,她往边上缩了缩,心想回去之后要让人往车顶多加几层油绸,以备雨天外出。

忽然车舆震动了下,就听鹅儿大喊起来,“什么人……”

一把明晃晃的刀从车窗的孔洞间戳进来,所幸她下意识让了让,否则一记命中太阳穴,应当当场毙命了。

思绪混乱,满脑子有人要杀她,什么都顾不上了,头一件事就是逃命要紧。

好在向家的车和平常的车不一样,都有后门,平时不载人时作拉药材之用,她手忙脚乱推开了后面的小门,提着裙子便跑了出去……

闪电劈开深黑的天幕,她慌不择路,借着微光狂奔,也不知跑到了哪里,反正周围荒芜,连个住家都没有。

身后脚步声四起,是踩踏着雨水的动静,好像越来越近了,只听见声声低喝说“站住”,伴着刀锋破空的声响划过身后的雨幕。南弦顾不上砍没砍中她,雨水浇得她睁不开眼睛,只管往前盲跑。

忽然被什么绊倒了,想爬起身也来不及了,她惊慌失措,转回身眼睁睁看着两个举刀的人向她袭来。刀锋近得几乎照出她的身影,她想完了,今日就交代在这里了,忙闭上了眼睛。但是奇怪,没有感觉到疼,刀剑呼啸,刀刃却没有落在她身上。

她迟疑地睁开眼,惊惧中看见那个正欲斩杀他的人被一剑贯穿了,剑首上的血顺势而下,被雨水冲刷成橙黄色的丝缕,滴落在她裙裾上。

杀手濒死的两眼惊愕地悬望,无法看清是谁偷袭,在栽倒之前,被人一掌拍倒在了一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