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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眼神是什么意思嘛, 莫不是……

居上有点心慌,抬手掖了掖领上袒露的那片皮肤。这人笨嘴拙舌,但眼风倒很灵敏, 这样欲说还休地望着她, 是不是想说绝色就在眼前, 所以看不上那些舞姬?

清了清嗓子, 她微微垂下眼,端起桌上茶汤抿了一口,“噫, 加了木樨花,味道香得紧呢。”说完又觑觑他。

凌溯的那双眼,宁静若深海, 以前在左卫率府与他打交道,他不带感情的时候, 便让你瘆得慌。但后来宫中旨意一下, 居上看得出来,他就算嘴上不饶人, 眼中也没有了锋芒, 至少不具攻击性了。到现在, 海水中微微泛起波澜, 你要是看得专注,就有被摄魂的危险。

原来男人的眼睛, 也可以这么好看。

当然, 如果口才好一些, 那就更圆满了。

她等了半日, 不出意外没等来凌溯的夸赞, 于是带着高深的笑, 试图引导他,“郎君,有我珠玉在前,你才觉得她们不好看,是吧?唉,果真人与人经不得比较,像以往大族联姻,欲找郎子的人家设宴,一般不会给我下帖子。有一次我偷偷听见有人背后议论我,说‘辛家那个大娘子,烦人得很,无事长得妖妖俏俏,有她在,这亲事还怎么议’……”说着拿捏着腔调掖了掖鬓角,“如果长得好看也是罪过,那我少说也得下狱三年五载,郎君说呢?”

女郎自吹自擂起来,真是一点不比官场上那些老油子逊色。凌溯居然十分认真地权衡了她的问题,最后得出一个结论,“娘子自谦了,何止三五载,应该处以极刑。”

这话一出口,骇人异常。但仔细一忖度,这是太子殿下夸人的手段啊,只要你想得简单一些,便能获得巨大的快乐。

她红了脸,自谦地说还好,“处个流刑就差不多了,郎君说极刑,实在让我受宠若惊。”

其实凌溯要是经验丰富,这时候就该打蛇随棍上,直接夸赞她的美貌,可他的注意力又一次发生了偏移,不悦道:“我本以为长安这样气魄非凡的都城,城中女郎都能襟怀坦荡,却没想到这些世家女也不过是后宅妇人,背地里这样诋毁别人。长得不如你,就来贬低你,如此她们便能嫁得好郎子吗?什么妖妖俏俏,谈吐恶俗!如果是我,就拉她们去找做得了主的人,当着众人的面讨要一个说法。”

居上看他义愤填膺,之前还老规劝她不要打人,要是他在现场,怕就要撸袖子上去打仗了吧!

所谓夫妻啊,最重要就是互相劝谏,毕竟人总有情绪控制不当的时候,谁的火头过高了,另一个得负责往下压一压。要是两头冒火,那就要坏事了。

居上摆了摆手,“这种小事,没有必要闹大,谁人背后不被人说呢。再者大族之间常有关联,要是内宅作了对,家主们在官场上也不好交际。”说着又忧伤地长吁短叹,“唉,美也有美的苦恼。像前朝覆灭,还有人说我是红颜祸水。太子乃国之根基,根基在我这里泡烂了,所以大庸才亡了……我要是事事计较,早就被气死啦。”

这是她从来不曾提起的伤心事,毕竟她作为前朝内定的太子妃,前朝亡了,她还活得好好的,就是她最大的罪过。后来又作配了当朝太子,简直天理难容,很长一段时间,宫中的这个决定让许多人愤愤不平。但因为日子久了,就像棋下了大半,将成定局,慢慢也只好接受她一帆风顺的气运了。

对面的人听完,脸色愈发阴沉,“大庸之所以亡,是因为皇帝懒政,朝廷不作为,和你有什么关系?享着大历的福,却拿前朝来毁谤当朝太子妃,看来是嘴上没有上重枷,让他们还有闲情嚼舌根。”

看看,这就是护短的郎子啊,让她觉得如此可靠,如此迷人。

小小的酒阁子里,有温情伴着丝竹之声缓缓流淌,居上觉得这次的胡月楼之行是来对了,彼此缺乏这种狭小空间里的单独相处。这时候身份不重要,不过是适婚郎君与适婚女郎的碰撞,同喜同悲同仇敌忾,心也好像拉近了不少。

居上也有兴致倾听他的心声了,客气地问:“郎君呢?有苦恼之处吗?说出来我替你排解排解。”

他或许想到了什么,眉心几不可见地一蹙,很快便又舒展开了。换了个松散的语调道:“我没有什么苦恼,前半生金戈铁马,战场上吃够了沙子,为阿耶打下了万世基业,于愿足矣。唯一不足,可能是成家太晚,到现在都没有一儿半女。”

所以这人就是不会说话,居上道:“你想得真够长远的,别人是想快些拜堂成亲,你却直接想当父亲。”

凌溯的心里话当然不方便说,结果是次要的,重要的还是过程。

天要聊死的时候,好在酒博士把酒菜送进来了,倒也没有逮住个冤大头,上他十几道拿手菜,把人往死里坑。两个人不过送来五六道菜,外加一壶酒,还有专给小娘子准备的秋梨酥山。

酒博士体恤地说:“上得太多了,怕二位吃不完,小人依着平时贵客点菜的量,且上了几道贵客们都爱点的,请二位先尝尝。若是不喜欢,或觉得菜色不够便传话给小人,小人为贵客再添加。”边说边往他们面前的琥珀盏里倒酒,笑道,“这是刚入关的蒲桃酒,东西市上只我们胡月楼一家有售。请郎君与小娘子满饮,这酒不涩口,喝上去清甜的,正适合小娘子。”

居上酒量不行,但她很爱喝,端起轻轻抿一口,立刻大加赞赏,招呼凌溯:“郎君尝尝,果真比一般酒更香甜。”

军中喝酒粗豪,果酒如香饮子般,溜溜牙缝就过去了,留不下任何痕迹。凌溯的酒量绝佳,但他并不贪杯,喝酒也只是碍于交际。你让他喝剑南烧春,他可以与你畅饮三大海,你若是让他来饮姑娘才爱的软酒,他也愿意叫一声好,夸赞这酒果味浓郁,极甜极香。

酒博士见他们都满意,脸上堆起了大大的笑,呵腰道:“那郎君与小娘子慢饮,有什么吩咐,只管传唤小人。”说完叉手又行一礼,从阁子里退了出去。

两人对坐着,举杯又碰了一下,因为这酒实在适口,居上一饮而尽毫无负担。甚至对酒感慨:“那些胡人,真是善于拿捏女郎们的口味。上年长安城中还时兴过一阵桑果酿造的酒,加上了西域的一种香料,取了个名字叫若下。今日喝完明日上头,你道这酒的后劲有多足!”

凌溯则劝她,“这种酒也一样,初喝好上口,喝多了要醉的。”

居上说不会,言之凿凿道:“我喝过的酒多了,不管多温软,头一口总能品出些酒味。不像这个,又香又软不辣口,简直就是为女郎们定制的。”又呷一口,不忘叮嘱他,“咱们带些回家,让药藤她们也尝尝。”

再来看菜色,白龙臛、凤凰胎,还有糖蟹和暖寒花酿驴蒸等,一件件装盘精美,卖相绝佳。

齐齐动筷,这算是他们第一次面对面同用一桌菜,能吃到一块儿去,是成为夫妻的首要前提。

好在口味差异不大,居上爱吃的他也觉得不错。闲谈之间,楼下的舞乐又换了新种类,这回的舞伎竟然是四个年轻的男子,有别于上次乐游原看见的大肚子力士,他们是男菩萨,臂上跳脱里勾缠着飘带,一身健美的肌肉抹了油,看上去野性又有嚼头。

居上直了眼,连手上的酒杯也停住了。

楼下观舞的女郎们羞赧之余心花怒放,她们不像男客那样爱起哄叫嚷,手里的钱如雨点一样抛向舞台,不一会儿台前便铺上了一层铜色。

凌溯踌躇地望向居上,只见她脸上带着笑,把钱袋放在了食案上,“我也要抛钱!”

实在让人忍无可忍,他站起身,将窗户关了起来。

此举引得居上不满,怨怼道:“做什么不让我看?”

凌溯道:“男人光个膀子手舞足蹈,有什么好看的。”

居上说你不懂,“欣赏舞乐,何分男女。只许你们男子看女郎跳绿腰,不许女郎看男子跳胡旋啊?”

凌溯说不一样,“舞伎也不曾光膀子呀。”

“要不是怕有伤风化,你以为你们男子不想?”居上格开他的手,重新打开了小窗。

欣赏舞蹈,只欣赏男舞者的力与美,他们和女性的柔软不一样,踢踏之间气势雄壮……对面的人浅薄,一脸戒备地看着她,他根本不懂她的高尚。

不理他!她悠闲地俯瞰,不时拍拍巴掌,忽然想起她初入行辕那晚,凌溯给她的见面礼,当时他也是精着上身,身材让她惊为天人。

那是原汁原味的武将的身板,和抹着油的男子不一样。不知怎么,观舞观得意兴阑珊起来,她调回视线瞥瞥他,捏着酒盏,朝他举了举。

总算她还有良知,凌溯探过去和她碰了下,“菜要凉了,别只顾瞎看。”

说实话,除了乍然登场时的新奇,他们跳得也不怎么样。居上自觉地关上了小窗,“算了,不看了,还不及郎君练剑好看。”

然后对面的人脸上浮起了尴尬之色,为了缓解,提过执壶,又给她斟了一盏。

东拉西扯,他问起了辛五郎,“他与胡家娘子的事,怎么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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