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药藤又来打探,“那小娘子喜欢太子殿下吗?”

“喜欢呀。”居上不加掩饰地说,“要是不喜欢,早就回家找阿耶了。”

药藤又压低声问:“那比起赵王世子呢?”

居上想起秋狩那日,赵王世子带着未婚妻出现,言谈举止还是原来的模样,但居上的心境却不一样了。

别看她有时候大大咧咧,但她懂得带眼识人, “他很和气,与我结亲,会对我很好,与窦娘子结亲,也会对窦娘子很好。”

她话没有说透,药藤却听明白了,一个对谁都很好的郎子,过起日子来,其实不如想象的那么顺心。

药藤很有看破红尘的大彻大悟,“所以和太子殿下联姻,才是最好的安排。太子殿下不多情,能给小娘子尊荣,还让小娘子辖制后宫,这种郎子已经无可挑剔了,是吧?”

可不嘛!药藤之所以能成为她的膀臂,就是因为太了解她了。人生啊,经常不合常理,那个出场不曾令她想入非非的凌溯,居然成了最合适的人,你道奇怪不奇怪?他不一定最合心意,但他起码授意她清扫后宫,单是这种信任,就比一般郎子强。

转头望向东院,灯火升起来了,照得檐下一片昏黄。这秋日的天气有了凉意,傍晚时分秋风清冽,拂在脸上很舒爽。

原本还想多坐一会儿的,可惜候月追到秋千前来催促,“时候不早了,小娘子回去吧。万一受了寒,明日可吃不成胡月楼了。”

居上没有办法,只好回来盥手用暮食。待洗漱好了上楼,仔细查验过明日要穿戴的衣裳首饰,方上床睡了。

隐隐约约,梦里飘荡起一阵埙声,古朴悠远地,倾诉着玉门关外的落日孤烟和苍凉大漠。

这种雄壮直扣心门,等闲是睡不着了,居上支起身子分辨方向,听了半天,似乎是从东院传过来的。

挣扎着爬起身推窗观望,果然对面楼上还点着灯。灯在远处,人在近处,灯光把人影投射在窗纸上,只见一个挺拔的侧影坐在窗前,手里捧着埙,正低头吹奏。

居上看呆了,万没想到擅长舞刀弄剑的太子殿下,居然还会这种厚重的乐器。

那厢睡得迷迷糊糊的药藤摸黑过来,嘴里嘀咕着:“谁啊,这么深的闺怨……”待看明白,马上又改了口,“殿下还会吹埙呢……一定是想起了军中岁月和北地生活,听上去真是雄浑苍凉。”

居上看了她一眼,腹诽她见风使舵,药藤咧嘴笑了笑,“刚才我睡得发懵,听错了。”

不过吹是吹得真好,好得让人忘了困意。居上生在长安,长在锦绣丛中,从来没有见识过塞外的壮丽。今夜从他的埙声中,仿佛亲身走过一回,半夜被吵醒,也值了。

看来太子殿下也算有才情的人,有才情让人更欲亲近,居上想好了,明日一定要早点起床,向他讨教讨教吹埙的要领,结果一觉醒来,已经到了开市的时间。

满长安的钟鼓声开始报晓,迎着喷薄朝阳连成一片,震醒了四野垂雾的长安。一排鸦雀飞向远处的山峦,一个仰冲,化作了天际小小的黑点。

居上在行辕的生活,每日都按部就班,辰时三刻用过了早饭,剩下无非是读书,习学一些关乎妇容妇功的文章。

傅母有时候会与她说一说北地的旧事,因凌氏原本和高氏连着亲,凌氏的规矩在北地大族中算很严苛的。如今新朝建立,又有礼部专人制定新朝的礼仪,宫中传出话来,太子殿下的婚期就在年后,等再过两日,就有礼部司和皇后内仆局的人来,教导小娘子朝奉宗庙和应对官员拜贺的仪节了。

可见太子妃不是她想象的这么好当,这行辕中的一切原来只是打个前战而已,后面真正庞杂的宫廷礼仪还不曾来,听得居上一阵心惊。

柴嬷嬷见她彷徨,笑着宽慰:“小娘子这样聪明的闺秀,学习那些大礼也不难,先别把自己吓着了,且放宽心吧。”

正说着,候月提裙登上了廊亭,手里托着个长生结,送来给居上过目,“外面有人把这个交到门上,说让转交小娘子。”

很寻常的一个长生结,拿五色丝编成,乍看没什么特别。居上接过来仔细端详了两眼,却莫名觉得眼熟起来。

边上有人打趣:“莫不是殿下让人送回来的?”

居上越看越不对劲,猛然想起,这不是上年端午,她编给存意玩的吗。可存意还在修真坊关着,这东西到底是怎么送到行辕来的?

和药藤交换下眼色,药藤也明白过来了,仓惶地看向自家小娘子。

居上站起身问:“送结的人呢?走了吗?”

候月说早走了,“门上接了东西,让人查验过才送进后宅的。”

居上心里一阵乱,连书也看不成了,摆手让傅母和女史退下。自己捏着长生结,转了半天圈子,边转边喃喃:“不会是存意让人送来的吧!他活得不耐烦了?”

存意那人,为江山流泪之余,还有半脑子风花雪月。说不定得知她和新朝太子结了亲,以为她是受人胁迫,被强取豪夺了,才想办法让人送这个来,以表旧情未了。单是这样也就算了,如果是外面有人想借这件事搅乱这场联姻,让阿耶为难,让凌溯难堪……

想到这里便站不住了,转头吩咐药藤:“去给家令传个话,我亲自去接殿下下值。”

药藤脚下站了站,“小娘子要告诉殿下吗?存意殿下是不是死定了?”

居上也想过这个问题,换成一般女郎,接了这种东西大概会隐瞒下来,还得顾全那个婆婆妈妈的竹马。但居上觉得这样不行,她看不透其中是否有深意,自己是坦坦荡荡的,没有必要往脸上抹黑。

“存意要是还在修真坊关着,就死不了。”她低头又看看这结,凝眉道,“门上查验过,瞒不住。从别人嘴里泄露出来,完的就是我了。”

药藤忙道是,匆匆去前面传了话,家令当然不会阻拦太子妃接太子下值,忙让翊卫赶车来,自己亲自护送,把娘子送到了宫门前。

一重重禀报进去,内侍小跑着进了少阳院,见到案后的太子叉手行礼,向上呈禀,说辛娘子在望仙门前等着殿下。

凌溯手上的公务来不及处置了,何加焉很有眼色,不等吩咐便道:“郎君只管去吧,臣将东西收拾好,送进行辕。”

凌溯后顾无忧,便进里间脱下公服,换了身衣裳。再出门时,千山翠的圆领袍上束了银蹀躞,已是一副翩翩佳公子的打扮。

何加焉见了,笑道:“郎君这身儒雅,像个读书人。胡月楼里已经安排了太子亲卫,郎君难得与娘子一道出门饮酒,就喝个尽兴吧。”一面亦步亦趋引路,将人送到了含耀门上。

那厢坐在车内的居上打帘朝外探看,远远见凌溯穿过长桥过来,日光下的郎君丰神俊朗,抬眼望见她,唇角只浮起一点笑意,便有蜜糖漫上身来。

走到车前,他的语调里带了些微得意,“时候还早,小娘子就等不及来接我吗?”

居上顾不上和他斗嘴,一把拉过他,将长生结放在他手上。

他垂眸一看,眼睛忽地亮了,嘴上却很嫌弃,蹙眉道:“这种东西,回家再给我不行吗,何必特意送来……”

居上无情地打断了他的臆想,“这不是送你的,是我上年送给存意的。”

凌溯闻言,笑容一瞬冷下来,眼里也浮起了严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