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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老大刚从新房子工地上回到家没多久, 燕红就回来喊他:“爹,你来一趟。”

燕老大不疑有它,放下筷子就跟着走。

等燕老大跟着闺女出了村、往东面山里走出去三里多路, 就发现李里长等在了那儿, 还有一帮李家的年轻青壮在热火朝天地量地皮。

燕老大当时便意料到了什么, 惊疑不定地看向自家二丫头。

“这片地我跟村里包下来了,等量好了里长就会帮我跟县里申请。”燕红随意伸手划了个大圈, 道,“底下平的这块,我打算尽快先开荒出来, 到腊月间正好种土豆。”

顿了下,燕红又朝她爹解释一句:“哦, 就是我上次跟爹你提过一嘴的,我和全公公、顾县丞他们一起种的那种仙种土豆。这会子南明顾家的土豆应该已经长出来了, 到腊月间前就会上报给朝廷, 我们跟着种不是犯忌讳,是在支持朝廷推广良种。”

“不错, 不错。”李里长笑着在旁边帮腔。

燕老大:“……”

燕红又继续指着山下这块儿还算平整的地念叨:“等来年三、四月份,土豆收了,这块儿地就拿来插秧种稻子, 咱们废点力气, 种稻前挖两个池塘存好水就行。地势高的、水引不过去的地方就点辣子(种辣子)牵瓜藤(种小瓜),不浪费地。”

“打理好底下平的这块,再开山上的地, 应该来得及在来年种上仙种红薯, 再种些毛豆……”

燕红叽里咕噜说了一通她的盘算, 便请教道:“爹你看下, 我还有哪里遗漏的没有?”

燕老大:“……”

黔地雨水充沛,用水上少有问题,唯一难的只是山多地少。人丁不兴;有人烟的地方但凡是稍微平缓点儿的地面都开出来种庄稼了,离人烟远的地方又林深兽多,开荒不易。

燕老大擦了把冷汗,紧张地道:“二丫头,这里到处是林子,咱们家就这点子人,哪里开荒得出来?”

“当然不是只靠我们一家人来开,雇人来开嘛。”燕红理所当然地道,“咱们村的,五里屯的,岩脚村的,反正就几里路,结伙过来就行。”

“开荒工钱么就拿布算,娘和兰婶子来记账,干多少天工时兑多少布,我这里衣料还多,开出这片地来绰绰有余。”

说到这儿,燕红想到了什么,对李里长道:“既然我包了这片地,那砍来的木头应该归我吧?”

“这是自然。”李里长忙道。

“那成,砍来的木头就在这团转(周围)找个空地堆上,晾干了正好以后用来盖房。”燕红满意点头,又继续对老爹道,“等地开出来了,咱们也继续雇人种,按月给工钱,种出来的收成也分个几成给他们。有把子力气的会愿意来干活的,反正闲着也是闲着,爹你说是不是?”

燕老大:“……”

燕老大再怎么在乡里有本事,也毕竟是个小门小户出身的农民,只习惯于关起门来过日子。

二丫头把银子给他让他看着办,他犹豫来犹豫去的也没买来几块地,就是想挑挑拣拣的买离自家比较近的田地,方便自家来种。

此时猛然一听闺女要搞出这种大动静,燕老大很难去想象搞成功了会是什么盛景,他也不会往那个方向去想,他脑子里来来回回的只有一个念头:怎么劝闺女放弃。

没错儿……对燕老大这种老实本分的农民来说,燕红这种包一大片地来请人开荒、雇人种地的想法,就是在冒进犯险,就是不稳妥,就是在和稳当日子对着干。

但以燕老大的眼界和见识,这功夫他也是真的憋不出什么反驳的话来——莫说什么远在天边的朝廷,和仿佛听天书一般的黔州道镇守太监全公公,光是一个南明顾家,燕老大就生不出反对的勇气来。

满脸写着抗拒的燕老大憋了半天,终究只能憋出来一个悲观的、又不得不强忍着心慌恐惧、硬挤出来的笑脸,勉强地点了半下头:“那……既然你都想好了……就、就试试看吧。”

燕红眼没瞎,当然看得出来老爹其实是不同意的,只是当着外人不方便说。

但她要的就是有李里长在场,让老爹不好反对……

张氏没什么主见,谁强势听谁的,只要老爹和自己站在一路,一家人就算是拧成了一根绳;所以不管老爹是不是内心不认同,她都得让燕老大站到她这边来。

所以她就像是没看出燕老大的不情愿一样,欢欢喜喜地道:“那爹你帮我去跟大伙儿说一声呗,等我家新房子上了粱,咱们家就开始开荒,不管是咱们村的,还是五里屯的,岩脚村的,都欢迎来咱们家上工。”

不等燕老大找出借口推辞,燕红又转头对里长道:“叔,要不辛苦你和我爹去走一趟?你和我爹一起跟别人去说我们家付布料请人开荒,愿意来上工的人肯定更多。”

李里长被这声“叔”叫得骨头都轻了几两,高兴得连声应下,像是生怕燕红不给他帮忙跑腿的机会一般,立即热络地拉着燕老大就走,走之前还没忘记厉声呵斥自家的后生小辈不要偷懒,尽快把燕家要的地量出来。

目送老爹被李里长拉走,燕红淡定地收回视线。

只要结果是对大部分人都有好处的,大家都能不吃亏,那么过程中就算不是尽善尽美也不要紧……这是燕红从王璐那儿学来的。

不是所有人都能靠道理说服,总有些人会比较固执,看不清明明白白摆在那儿的形势;非得有人走在前头做个表率,把路踩出来了、让他知道这条路确实能走得通了,才会心甘情愿往路上走……这是燕红从观察燕赤霞的行为逻辑中学会的。

从金华府回来,燕红一直在思考王璐跟她说过的社会学学问,一直在看王璐推荐给她的入门课程,一直在默默对比老家黔地和金华府。

金华府那种一座好寺庙白白荒废在荒郊野外的事情在黔地是不会发生的,那等上好的平地被拿来当乱葬岗这种事也是不会发生的;如果北郊那块地儿是在黔地,燕红毫不怀疑老早就会被人占住了种庄稼,那座寺庙也要么老早被人占来住,要么全庙的木头砖瓦都被人偷偷的拆干净了搬回家去盖房。

归根到底,黔地太穷了,什么都缺。

最缺的,毫无疑问是粮食……金华府城内那么多白脸胖子(按现代人标准其实也就正常或微胖身材),在黔地是绝看不到的。

燕红想让黔地也有多多的粮食,而她此时恰好能做到。

她不光能打着全公公和南明顾家的招牌圈地,还能拿得出“仙种”,还能拿得出雇人开荒种地的衣料,银子。

她既然可以不必等朝廷明发天下了再呼吁乡人种良种土豆、良种红薯,她完全可以提前把这事儿干起来,早一步让乡人看到种良种的好处、让仙种土豆仙种红薯更快在黔地推行开来,那么她显然就可以这么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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