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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一笑:“因为我是一个男人。”

她说着拿起香箸轻轻拨弄香炉中雪白的香灰,像是做什么万分紧要地事情。

我失笑:“好高深地回答。”

“她是林家地一个隐患。家母在遗言中再三交代:一旦发现容疏狂有任何不寻常的举动,必须立刻杀了她,也是这个原因,她绝不能嫁给少辞。”

他不语,习惯性的伸手来摸我的头,手到中途又缩了回去,咬牙道:“这究竟是哪个混蛋干的?一会儿我非教训他不可。”

她没有继续说下去,停下来看定艳少,似笑非笑道:“现在,你理解我为什么要杀她了?”

我首次听他骂人,心里觉得好笑,但是又不敢笑:“我怎么知道呢?那时候打得激烈,那一剑就贴着我的脸过来,要不是我够机灵。躲得够快,头就没有了,现在只是没了头发而已……其实头发太长也不太好的,每天要花很多时间梳理,洗起来也很麻烦,剪掉以后感觉整个人都轻松了……”

“家母是白莲教的人,这个楚先生想必也已经知道了……而容疏狂,她身上地藏宝图正是白莲教千方百计要得到地东西,那时家母虽然怀有身孕却仍不惜千里追至苗疆……”

话没说完,头上就挨了一记,只好乖乖闭嘴。

她说得轻描淡写,极其轻巧,好像这只是一件普通的家常事,艳少却听得莫名惊诧。

这时是下午两三点的样子,天气很好。阳光明媚,天幕上几缕轻烟似的白云,越发衬得天空瓦蓝纯净,无一丝杂质。杜杜鸟在一片金灿灿地油菜花地里捉虫子。玩得兴致勃勃,到底还是个孩子,昨晚吓得脸色发青,差点儿尿裤子,这会子全都忘了。

林晚词走到桌边,往香炉里的薄银碟上添一枚小小的香饼,一边缓缓道:“那张藏宝图本是属于容疏狂的。昔年家母收养她地时候,她的身上就带着这张图,为此他们特意请苗疆的巫师给她洗脑……”

我自行李中取出水囊递给艳少。他微微摇头。表示不渴。

艳少眉头渐紧,眸光愈锐。

终于。官道那头依稀扬起一股灰尘,隐有马蹄声响,少顷。一骑骏马夹带着一路尘烟,飞驰而来。马上的一个白衣少年,身姿清挺,即便在滚滚风尘中亦如山涧清泉,一尘不染。

“因为那张藏宝图。”

我恍惚又回到第一次见到风亭榭时的那天,少年白衣俊秀,丰神俊朗,黑曜石般的眸子透出温和的光芒,偶尔泛起羞涩的笑……但,那样一个小谢,永远不会回来了,此刻站在我们面前的,是他的妹妹风净漓。

“林老夫人为什么要这么做?”

她脸上的表情,似乎不愿多看我们一眼,单刀直入道:“楚先生,我冒着欺君地危险,放过了容疏狂,现在轮到你履行承诺了,那批宝藏究竟在哪里?”

她的声音轻柔似水:“我之所以非杀容疏狂不可,是因为家母地遗命。”

艳少长身而起,微笑道:“恐怕还要等上几天。”

她停下来。望定艳少微微一笑。皎白月光照在她的脸上。圣洁不可逼视。艳少背光而立,看不清表情,只是微微侧过头。仿佛不敢迎视她的目光一般。

风净漓脸色一变:“什么意思?”

终于。林晚词穿好鞋子,站起来掸了掸衣裳,用一种既谐谑又得意的口吻道:“你是今晚第二个如是问我地人。这个问题的答案是一个秘密,这个秘密有损林家的声誉。有损御驰山庄的声誉,不是谁都能知道的。但是,对于楚先生,我是毫无保留,没有秘密的。”

艳少道:“风姑娘尽管带着你的车队上路,届时,我们在济南碰头,假如不出意外的话,宝藏应该已经到济南了。”

这双脚对于林晚词这样一个人来说,确实是一种遗憾。

风净漓明眸忽闪,提高嗓音道:“楚先生这是在耍我嘛?你们进入南京城左右不过三天的功夫,宝藏怎么就忽然到济南去了?”

艳少看着她,心里生出一种怜悯之情。

艳少微微一笑:“风姑娘先不要急着动怒。耍你地人是林晚词。她假意将宝藏献给太子,挑拨你派人来杀疏狂。实际上,她已经让蓝子虚将宝藏偷偷运走……”

林晚词嗤笑一声,不答,低头抚摸自己的脚,用布把它们细细包起来,神情专注极了,像在做什么极神圣的事情。

风净漓的语气仍然很不确定:“是嘛?”

艳少回过身来,冷然的目光看住她:“林小姐不折手段费尽心机要杀疏狂。是我不能理解的,难道就因为她有一双健康的脚吗?”

艳少道:“风姑娘,我们来做个假设。倘若你我没有约定,这个时候,你应该在押运宝藏前往京师的路上,而身在南京的我,就会发现宝藏不翼而飞,林晚词必然推得一干二净,她敢这么做,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但风姑娘你呢?你将十几箱石头献给皇太子,你猜他会有什么表情……”

林晚词冷笑道:“我知道楚先生武功盖世,但我既然敢这么做,自然也做好了最坏的打算。”

风净漓面上没什么表情,眼睛却露出惊骇之色

艳少淡然一笑,道:“林小姐,我不是一个怜香惜玉地人,亦非多情少年,更兼耐心不好。”

艳少笑笑,续道:“其实,风姑娘昨晚在庙前阻止属下打开箱子,已经表示姑娘相信我们,现在风姑娘只要继续相信我,放心去济南,自然不会失望……”

林晚词笑了:“我还以为楚先生会问。容疏狂现在哪里呢?”

“昨晚是昨晚,”风净漓终于开口说话了,“昨晚楚先生需要我地帮助,去迷惑林晚词,现在楚先生需要我做什么?我又怎能轻信你?”

“那批宝藏现在何处?”

“这么说吧风姑娘!”艳少换了一副口吻,“你眼下没有更好地选择,那批宝藏现在显然不在我地手上,你只得去济南等。我已经命凤鸣前去处理,不出意外的话,他们应该在济南了……”

“楚先生这是什么话?”

“咦?”我忍不住轻轻叫了一声,心想:凤鸣不是去给雷攸乐送信了嘛?

“林小姐,我很欣赏你的聪明才智,但这不表示你可以一再欺骗我。”

艳少似知我心中所想,侧头对我一笑,解释道:“为了这笔宝藏,御驰山庄派出好几名高手押运,单凭凤鸣和泓玉对付不了他们,也运不走东西,所以,还需要雷攸乐的帮忙……二十年了,她地武功想必有所进步,不至于让人失望,更何况她出生镖局,押运那批宝藏再合适不过了……”

“抱歉林小姐,来的时候没有送拜帖。”艳少面朝纱窗背对着她,站在一片皎洁的月光里,满头银丝映华生辉,声音清冷而淡薄。

我恍若大悟:“你真是千年狐狸。不,千年狐狸也没你厉害,那时候你就已经知道了,却一直瞒着我……”

林晚词看着自己的脚,慢慢的,美丽的脸忽然一阵抽搐,全身控制不住的颤抖起来。她的声音不复往日的温柔,变得尖锐且刺耳:“楚先生也搞这套偷鸡摸狗的把戏吗?”

他打断我:“不,那时我并不知道。我只是有一种隐隐地预感,遗憾的是,我的预感总能成为事实。”

这双脚泡在碧青的热水里,有一种说不出的怪异,仿佛是海水里的某个叫不出名目的怪物。

他说着不禁苦笑起来。

她慢慢褪下鞋子,将脚上的白色裹布一层层解开,露出一双洁白而怪异的脚。你绝相信不到这是怎么样的一双脚,你更无从相信,竟然有人能用它来走路。

风净漓静默一会儿,终于点头道:“好。我们就在济南见!”

轿夫专拣小巷子走,拐弯抹角的进一座宅子的后院。林晚词从轿子里出来,立刻便有人迎了上来,扶进房里,婢女打来一盆热水,在水中泡了一包绿色粉末,然后将木盆放在她的脚下,一一躬身退了出去。

她说完翻身上马,疾驰而去。

林晚词从里面出来,只见后门处早已经备好了一顶软轿,她坐进轿子,阖上美丽的双眼,静默了良久,唇边渐渐浮起一丝笑意。

长风掠过,送来阵阵清甜的花香。艳少望着远处的田野里金灿灿的油菜花,忽然发出感叹:“疏狂,我老了。”

林晚词微笑道:“风姑娘一路保重。”

我吃惊的看着他:“怎么了?”

风净漓道:“为了避免夜长梦多,我要连夜出发,就不送林小姐了。”

他不言语,兀自望着那片田野,过了一会才道:“骄傲与自卑互为一枚铜钱的两面。我老了,疏狂,老去令我自卑。你可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