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厉英良表示赞同。

米兰垂头说:“我都答应了她了……我去试试,不会唱的话就回来。”

“不像。”

米太太依旧是哈哈哈,恨不得哈出毒汁来喷到女儿身上。米兰不管她,到了下午,她自己摸索出门等来了那女孩子,当真随着那女孩子走了。

“可是机关长,您看他的所作所为,像世外高人吗?”

女孩子是司徒珍妮的同学,司徒珍妮是受了司徒威廉的嘱托,司徒威廉不辱使命,就这么拐着弯的让米兰每日有了出门的机会,可以在小教堂里安安生生的活上半天。

横山瑛皱起了眉头:“真是奇怪啊!莫非,他是一个世外高人?”

米兰去了第一天,回家之后没说什么,第二天下午早早穿戴好了,她在出发之前,听到她母亲发笑:“这孩子真是不要脸了,人家可怜你瞎,随便请你一句,你还真当正经营生,一天接一天的去个没完了。那唱诗班都是整整齐齐的女孩子,你这副鬼样子,也硬挤进去,人家嘴上没法明着撵你,心里不定怎么笑你呢,怕是连我都一并笑进去了。”

“是这个词,不可思议。他夺枪的那个动作,快得我都没看清。”

米兰听了她母亲这一番话,牙齿咬得格格直响,先是笔直的站着不动,等米太太那边百无聊赖的闭嘴了,她忽然伸手推开房门,迈步就走。

“而沈之恒袭击你时,身手也是好得——不可思议?是这个词?”

一路小跑着下了门口台阶,她没戴帽子,长发和大衣衣角一起逆着风飘。老妈子拿了帽子想要追她,然而出门一看,她已经走出大门上了街,盲杖被她夹在腋下,雪花直扑进她大睁着的眼睛里,她的眼睛一眨不眨。

“是的,都压烂了。”

老妈子不愿冒雪出门,故而搭讪着退了回去。而米兰也不知道自己这一次为何会暴怒,一块石头绊得她踉跄了一步,她抽出盲杖一转身,竟是大吼一声抽了下去。

横山瑛点了点头:“你的手下说,那一夜他们杀沈之恒时,沈之恒就很难杀,子弹打到头上,都没死,还反击杀了两个人,所以你的手下才用了机关枪扫射,并开汽车碾压了他。”

盲杖杖尖抽过石头,震得她虎口剧痛,她攥着盲杖不动了,单薄胸膛一起一伏,在寒风中呼呼的喘息。忽然一侧脸,她听见风中传来了汽车声音。

“机关长,他当时看着也不是特别的正常,像是大病初愈,气色很坏。但是隔了一天他来赴宴时,看着就好了很多。”

汽车火速逼近,最后刹在了她面前,车门一开,响起了个熟悉的声音:“米大小姐?”

横山瑛思索良久,末了说道:“你的手下,杀了沈之恒,当夜沈之恒的尸体失踪,一个月后,沈之恒出现,看着一切正常,不是替身,并对你表示友好,答应你的请客。”

她在心里回答:“厉叔叔。”

他和横山瑛开了几次小会,专为了讨论沈之恒其人。直到现在,他还敢拍着胸膛保证,那一夜李桂生确实是杀了沈之恒。

厉英良对待沈之恒,有点老虎吃天、无处下爪的感觉,故而再次改变战略,开始琢磨起了沈之恒周围的人。昨天下午他得知米兰会定期到唱诗班里唱歌,今日中午便亲自出门,埋伏在米公馆附近,想要和米兰偶遇一次。哪知道米兰今天不同于往日,厉英良一直以为她只是条小可怜虫,万没想到她也会发脾气。

他的左臂使不上劲,双腿被筷子扎出的那两个洞,虽然已经长合了,但留下的疤痕时常作痛,一直能痛到骨头里去。可他并没有因此对沈之恒恨之入骨——在怀恨之前,他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她这一发脾气,厉英良反倒有些摸不清头脑了:“你妈妈又打你啦?”

厉英良感觉自己这伤,养得不好。

米兰摇摇头。

幸而,在一个半月之后,厉英良行动自如了,便搬离李宅,回家去了。

厉英良在寒风中打了个喷嚏,然后当机立断,一把将米兰扯进了汽车里。

再说这厉英良,虽有“伤筋动骨一百天”的说法,但他养了一个月,便拆了左臂夹板,也可以慢慢的站立走路了。他这一次失血过多,元气大伤,本来就是小白脸子,这回更白了,“冰肌玉骨”,面无表情,夜里看着相当吓人。尤其是他上一个月睡得太多,以至于一个月后闹了失眠,天黑之后躺不住,常拖着两条肉痛的腿在房内来回踱步。脸是白的,腿是直的,左胳膊紧贴着身体,他直挺挺的一踱踱半天。李桂生这些天为了照顾他,就睡在旁边的小隔间里,供他随时召唤,他也挺体恤李桂生,夜里踱步时不开灯,怕影响了人家的睡眠。李桂生偶尔起夜,想从小隔间出来穿过卧室出门撒尿,结果一出隔间就遇见了他,吓得胯下淅淅沥沥,差点尿了一地,第二天还发了低烧,险些病倒。

厉英良活了二十八年,第一次请异性坐咖啡馆。

金静雪认定了厉英良是被锄奸团当成汉奸给“锄”了一次,所以也不敢声张,只天天带了滋补的食物过来探病,连着来了十天。到了第十一天,厉英良不顾医生阻拦,强行出院,偷偷躲去了李桂生家中养伤。金静雪找不到他,又不知道他的下落,不由得忧心忡忡,自然是更没心思去理睬司徒威廉。所以细说起来,她和司徒威廉此刻是双双受伤,心里都正难受。

他给自己点了一杯果汁,给米兰要了一碟子饼干,一碟子糖果,一杯热可可。米兰的形象风格,和沈之恒有点相似,身体都像是一副标准的衣服架子,专为了撑起一身笔挺洋装。米兰这一身灰呢子洋装,很容易就把人穿成一只灰老鼠,亏得她身姿端正,窄窄的肩膀有棱角,细细的腰身有线条。面对着厉英良,她先抬手把满头凌乱长发抓出了条理,然后又掏出手帕,恶狠狠的抹净了脸上的霜花和水迹。

厉英良微微一笑,心中回答:“去你妈的!”

她自顾自的忙活,厉英良等她忙完了,才试探着开了口:“还生气吗?”

这时候,金静雪开了口:“你一大家子我可养不起,所以我决定禁止你结婚,你乖乖呆在我身边就好啦!”

米兰摇摇头:“不生气了。”

金静雪做了个思索的姿态,厉英良的双腿和左臂都疼得厉害,可饶是这么疼,他还是想一脚把金静雪踹出去。她总是惹他生气,他真是要烦死她了。

厉英良把那杯热可可推到她手边:“先喝点热的,你要去哪里?等会儿我送你。”

“除了衣食住行之外,我还需要成家立业、生儿养女,你要养我一家子吗?”

“我去小教堂。”

金静雪歪头一笑:“我知道呀!你哪有小猫小狗可爱。”

附近的人都知道小教堂是什么地方,厉英良也懂:“哦,那很近,一脚油门就到了。”

“我是个人,不是一只猫一只狗。”

米兰虽然知道厉英良是沈之恒的仇人,但对厉英良本人,她倒并没有恶感。厉英良杀沈之恒,是在她救沈之恒之前。之前的事情和她没关系,因为之前她不认识沈之恒。“认识”是个分水岭,分水岭之前的沈之恒是个陌生人,是死是活她都无所谓;分水岭之后的沈之恒就不得了了,就成了个让她单是想一想,便能微笑起来的私人神袛了。

“什么误会?”

“厉叔叔找我是有事吗?”她问。

厉英良看着她,语调很平:“二小姐,你好像对我有点误会。”

“我是在你家门口路过,偶然遇到了你。”

“干嘛非得当官?开公司做生意不也是一样的?有钱花就行了嘛。”她昂着个很精致的小脑袋,新烫的发卷颤悠悠:“喏,我可以向你保证,如果你肯辞职回家,我愿意出钱养着你。正好我比你年龄小,肯定比你活得久,能给你养老送终,管你一辈子。”

米兰记得那汽车是从道路中段奔驰而来的,不是路过,是一直停着,自己走出家门不久后,它才骤然发动的。但她懒得戳穿厉英良的谎言,只继续问道:“是和沈先生有关吗?”

厉英良今天对她是特别的冷,因为实在是嘴疼,无法假笑:“中国人肯提拔我吗?肯给我官儿当吗?”

厉英良发现这丫头也有点邪——她有点无所不知的意思,怪不得好些瞎子都会算命呢,他想,也许他们确实是知道了一点天机,所以遭天谴了。

金静雪噗嗤笑了出来:“我看你自己就是一个坏人。”紧接着她正了正脸色,在病床边坐下了,低声说道:“良哥哥,你说实话,是不是什么锄奸团要暗杀你?我早就说过,别为日本人做事,和他们合作,先就要落个汉奸的恶名,而且也未必能得到什么好处,还有生命危险。”

“你真聪明。”他发自内心的赞美:“那我就直说吧,前天在医院门口,米大小姐可能也听到了,我和沈先生闹了个大误会,现在我想和他讲和,可他不给我机会,所以我想米大小姐能不能替我向他传句话,从中为我斡旋一下。当然,不会让你白白出力,无论事情成与不成,我这里都有重谢。”

“一个坏人。”

米兰答道:“好的。”

“啊?谁撑的?”

厉英良愣了一下,以为自己听错了:“这就答应了?”

厉英良恢复了漠然表情:“撑的。”

米兰点点头,然后捧了杯子,开始喝热可可。厉英良还是不能相信,以着逗小孩的口吻笑道:“那你可不能骗我啊!”

“我哪个朋友生病会住这种破医院?当然是专门为你来的。”然后她仔细审视了厉英良,向他伸出尖尖食指:“怎么嘴还变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