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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木梨花小声回答:“关东军防疫部,好像对沈之恒的情况,非常重视。”

“我若不卑鄙无耻,也制不服你这个妖魔鬼怪。没想到你真还有几分人心,我昨天还担心你是个冷血动物,不在乎那二位的死活呢。”

待到少佐离去,厉英良悄声问黑木梨花:“关东军要接应,在哈尔滨接应不就够了?怎么还一路接到天津来了?”

沈之恒忽然想起了一件事,皱着眉头问道:“你对小孩子胡说什么?”

幸而,沈之恒一直很文明。同行的黑木梨花进来看了一眼,顺便向沈之恒打了个招呼,然后把厉英良叫了出去。车厢外站着一位军人,乃是来自哈尔滨的青山翼少佐,青山少佐专门负责接应工作,这一路也听从厉英良的指挥。厉英良没想到自己一介中国人,竟然会有资格指挥一位纯种的日本少佐;少佐其实也没想到自己身为一个纯种的日本军人,路上竟要听从一个中国汉奸的指挥。双方寒暄之余,都微微的有点不自在,厉英良感觉自己是僭越了,少佐亦有同感。

“我怎么了?”

沈之恒随着厉英良进了一节客车车厢,就见这里桌椅俱全,论布置,和特快列车的头等车厢相仿,只是车窗里层焊了一层铁栅栏。厉英良表面上看起来轻松愉快,其实一颗心一直悬在喉咙口。谁知道他手里的那两个人质到底有没有资格做人质?万一沈之恒忽然兽性大发,把自己咬死了怎么办?

“米兰。”

火车经过了伪装,车头连着几节客车车厢,客车之后便是满载着货物的闷罐车——起码乍一看上去,确实是满载了货物。

厉英良恍然大悟:“我看那孩子很喜欢你,就想试试她对你是真情还是假意。”

在火车站,厉英良一行人走特殊通道,上了火车。

“结果如何?”

沈之恒答道:“都不知道。”

“结果她说‘随便’。哈哈,有意思,她是真的不在乎。至于你那个威廉,他对我装疯卖傻,说我污蔑你。我看他应该是早就知道你的真实身份的,他为什么不害怕,还能一直替你保守秘密?你们之间是不是有什么交易?”

沈之恒闭了眼睛,被厉英良气得发昏。先前都是他气厉英良,如今厉英良终于扳回一局,不能不乘胜追击:“要闭目养神啦?那我就只再问一句,这二位知道你的真面目吗?米大小姐知道吗?卷毛经常卖血给你,他应该是知道的吧?”

沈之恒答道:“我们的交易,不过就是血与钱的交易。”

然后他捏住沈之恒的衣袖,将那搡过自己的手拎起来,放到了对方的大腿上:“别气了,玩手吧。这回长途漫漫,你连玩带吃,可以乐个够了。”

“那他的胆子还真不小。”

沈之恒抬手抓住厉英良的脑袋,用力向后一搡,厉英良猝不及防,一头撞上了车窗。前方副驾驶座上的李桂生当即拔枪对准了沈之恒,而厉英良挣扎着坐正了身体,一手捂着头上痛处,一手揣好照片,竟还一笑:“生气了?”

“我的手笔大。”说完这话,他向着厉英良一笑,是那种最可恶的笑法,仿佛洞察一切,要看得厉英良无地自容、走投无路。而厉英良迎着他的目光,脸色果然渐渐苍白起来——本来就不是英姿飒爽的相貌,如今再一苍白,越发丧失了男子气概,倒像个女扮男装的人物,而且不是上等人物,要么是个过了气的戏子,要么是个失了宠的姨太太。

说到这里,他仔细观察着沈之恒的表情,又把照片对着他,凑近了指着上面的人问道:“这二位在你心中,哪一位更重要?是米大小姐?还是这个卷毛小子?还是都无所谓,全死了也没关系?”

“有钱是好。”他咬牙切齿的点头微笑:“像你这么个不是人的东西,都能买来朋友。”

厉英良收回照片:“他们半夜就上了火车了,放心,我并没有委屈了他们。这可怪不得我,谁让你光棍一条没有家眷呢,要是你有老婆孩子,我不就不用非得找他们的麻烦了?只要路上你乖乖的,我保他们平安无事,让他们舒舒服服的从哈尔滨返回天津。可你要是想半路逃跑,那就别怪我心狠手辣了。反正他们两个就算死了,也没人知道是我干的,对不对?”

“如果我买厉会长做朋友,厉会长会开价多少?”

照片上站着一高一矮两个人,矮的是米兰,高的是司徒威廉,背景则是火车的车厢。米兰面无表情,司徒威廉乱着卷发,全不是正常的模样。

厉英良知道他这话肯定不是好话,但不知道究竟是坏在哪里,故而只盯着沈之恒,不回答。沈之恒等了片刻,问道:“你不愿意给我一个机会?”

他一边说,一边从怀里摸出了一张照片递到沈之恒面前,沈之恒扫了一眼,登时变了脸色。

厉英良还是不明白——也好像是有点明白,但是不能相信,所以归根结底,就还得算是不明白。他直勾勾的看着沈之恒,死活不言语,于是沈之恒最后就垂下眼皮,仿佛也有点失望:“遗憾,原来厉会长还是个无价之宝。”

厉英良嗤笑了一声:“怕了?我还当你是天不怕地不怕。别怕了,你死不了,那地方真是个医学研究所,叫什么防疫部。还有,路上给我老实点儿,要不然,别怪我对这二位不客气。”

厉英良缓缓扭头望了前后车门,然后转向沈之恒,迟疑的开了口:“你是想贿赂我?”

沈之恒看着厉英良,看了好一会儿,末了他向后一靠,扭头望向了窗外:“原来是送我去死。”

沈之恒的双手落在大腿上,十根手指又绞做了一团,他一边拆解着自己的手指,一边抬眼注视了厉英良:“顺便也交个朋友,不好吗?”

“那里有专门的医学研究所,也许能查明你到底得的是什么怪病。”

厉英良看着沈之恒,眼睛又红了。

“去哈尔滨做什么?”

其实是好的,他和沈之恒之间又没有私人的深仇大恨,他只不过是为了日本人的命令才追杀他。他曾经万分痛恨沈之恒那种拒他千里的眼神,可现在他知道他的底细了,见识过他那些不可见人的疯狂和虚弱了,原来大家彼此彼此,沈之恒还比他多了一样抠手吃手的幼稚恶习。

李桂生不知从何处跑了出来,用力关上了车门。厉英良把手伸进怀里:“去坐火车,上哈尔滨。”然后他发现沈之恒还在盯着自己,便问道:“没听明白吗?”

接受一笔贿赂,再交沈之恒这么一个朋友,对外吹嘘时都能多一份傲气,也可以像司徒威廉一样,开口就是“我沈兄”如何如何。沈兄有财势,有名望,朋友是洋人,公馆是洋房。他对沈兄那个圈子向往已久,并且一直是可望不可即。

他坐上汽车,越发奇怪:“我们去哪里?”

所以,如果可以的话,其实是好的。

这时,院内一辆汽车开了后排车门,有人从车内探身出来向他招手,正是厉英良。他走过去,厉英良向后一退,给他让了座位:“上来。”

种种的好处,让厉英良几乎当着沈之恒的面落泪,他看不见自己的脸,不知道自己此刻的神情几乎就是悲哀。沈之恒不止是一个沈之恒,沈之恒还代表着一个高贵高级的好世界,而他和那个世界一直是有缘无分。

他新换了一身衣裤鞋袜,没带镣铐,直接跟着日本兵上楼进了横山公馆。走出楼门后,他停下来看了看久违的太阳,心中疑惑,不知道日本人怎么忽然对自己放松起来。

“你在骗我。”他哑着嗓子说道:“别把我当傻子。”

地牢全体人员都对沈之恒保守了秘密,所以沈之恒直到第三天清晨,在得知自己将要离开此地。

然后他起身离去。

但横山瑛很快就发现,厉英良确实是个聪明人。

沈之恒的钱,他要不起。他必须把沈之恒押到哈尔滨去,否则横山瑛饶不了他。

厉英良的权限,明面上是横山公馆给的,暗地里,海光寺的驻屯军司令部也做了配合。厉英良手握重权、肩负重任,忽然成了个极其要紧的人物。日本人越是抬举他,他受宠若惊,越是要上进,立志要把这趟差事干个漂亮。横山瑛看着他那个感恩戴德眉飞色舞的样子,简直莫名其妙——感恩戴德是能理解的,可眉飞色舞就没道理了。从天津卫到哈尔滨,几千里地的长路,谁知道那个沈之恒什么时候会忽然发难?谁也不能把地牢原样挖出来搬到火车上去,就算是一路一直把沈之恒关进十层铁笼子里,也还是不保险的啊!

沈之恒望着他的背影,感觉这个人也算是与众不同。厉英良似乎是一直在努力的去做一个坏人,一次又一次挑战他的底线,他时常想要找机会宰了这家伙,可有时候看他坏得这么死乞白赖不漂亮,又只想皱眉头躲避开。

横山瑛给了厉英良极大的权限。厉英良将在三天之后押解沈之恒北上哈尔滨,由哈尔滨的关东军防疫部接收沈之恒。对于交通工具的选择,横山瑛很是考虑了一场,最后为了安全起见,他决定调用一辆专列。调用专列花费了一些时间,否则厉英良也不必要再等三天。

把厉英良从脑海中驱逐出去,沈之恒开始考虑如何逃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