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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元宝!”张潜眉头紧皱,目光瞬间变得如同针尖般锐利。

记忆中,对方是个圆滚滚的胖子,逢人未语先笑,脸上从不见愁。而现在,跪在他面前哭天抢地的王元宝,却瘦得连眼睛都深陷了下去。

“王元宝,你说什么?你婆娘卖了你所持的干股?”郭怒受到的震惊,丝毫不比张潜来得小,三步并作两步冲过去,一把揪住了王元宝的衣领,“任小五不是专门安排了院子,把你的家眷全都藏起来了么?别人怎么可能找得到她?”

“我,我婆娘,我婆娘是,是官宦之后。”被衣服领子卡得喘不过气儿,王元宝却不想挣扎,只管顶着一双绝望的眼睛,断断续续地解释,“家里出了这么大的事情,她不忍心我一个人来扛。所以,所以就偷偷去找了她娘家在京城为官的堂兄。结果他,他……”

“二师弟,放开他,让他说清楚!”心中虽然紧张,但张潜理智未失,发现王元宝的脸色迅速由灰转青,赶紧推了郭怒一把,提醒他不要误伤人命。

郭怒这才意识到自己下手太狠,连忙松开王元宝的衣领。却顺势又踹了对方一脚,厉声质问:“他堂兄姓甚名谁?官居何职?奶奶的,老子和三师弟为了帮你,这几天连腿都快跑断了,你可是好,居然不告诉老子一声,就又偷偷摸摸去找了别人出头。奶奶的,你妻兄真有本事,当初你坐牢之时,怎么没见他去新丰县衙捞你?”

“是我糊涂,我该死,我对不起你,对不起任兄弟,对不起张少监!”王元宝双膝跪地,抬起手狠狠抽自己的耳光,三下两下,就把自己抽得满嘴是血。

“行了,别打了。你把自己打死,也于事无补!”任琮看的心中好生不忍,蹲下身,一把拉住他的胳膊,“你把先前跟我说的话,重头到尾跟我师兄再说一遍。他虽然没有直接出面救你,可一直在指挥着我和二师兄为你出头。你如果不想恩将仇报,就把自己知道的,全都说给他听。”

“是,是!”王元宝早已六神无主,听了任琮的话,终于恢复了些许理智。一边点头,一边继续哭诉,“我这几天一直在京兆府告状,很少回家。我婆娘担心我出事,就找了她做官的堂兄帮忙。他堂兄名字唤做陈杰,是个监察御史。素来看不起商贩,不肯答应。但是我婆娘去的那天,她堂嫂的表姐刚好也在,说是帮忙去探听消息。然后她堂嫂的表姐前天就又带了人去我家,趁我不在,劝我婆娘舍财消灾,给全家人换取平安……”

他一边哭,一边说,断断续续,足足花了半刻钟时间,才把事情的来龙去脉说了个大概。

原来,他妻子关心则乱,辗转托人,就托到了一位热心肠的表姐身上。结果热心表姐就将一位据说是某位高官的外室引到了他的住处。那位高官的外室“见多识广”,一口断定王元宝不是真正的被打击目标,而是不小心卷入了豪门之间的冲突,遭受了池鱼之殃。如果不及时抽身而退,早晚会落个家破人亡的下场。

王元宝妻子原本性子就绵软,听了对方的话,顿时吓得六神无主。于是乎,那高官的外室,就劝她退一步海阔天空。将家中可能换取现钱的东西全部变现,然后带着丈夫和孩子离开长安,去她的故乡苏州避祸。等将来风平浪静了,凭着手里的钱,也不愁让自家丈夫东山再起。

于是乎,顺理成章,王元宝的妻子,就“想”到了,除了琉璃作坊和京城内的铺面之外,最可能将自家丈夫卷入风波的,便是六神商行的干股。索性按照那位官员外室的提议,快刀斩乱麻,将干股出了手。而那官员的外室,做事也极为“仗义”,居然将全部股本,都按照王元宝最后一次入手的价格收购,并且第二天就派人送来了一整箱马蹄金!

“连续两天,你就不知情,你骗谁?”郭怒性子急,不待王元宝的陈述声落下,就高声指出了对方话语中的漏洞。

“我,我前天被京兆府一位办案的录事留下盘问,很晚才结束。然后,我又请他和几名管事的官老爷,去了一趟平康坊!”王元宝抹了一把眼泪,垂头耷拉脑袋回应。

对于平康坊,郭怒和任琮两个都不陌生。只要有钱,随便一个男人在里边能享受到的待遇都直追郡王。王元宝花钱请办案的官吏们去青楼,肯定会一直陪到底。而对方当中,只要有一个豁出去脸皮醉卧青楼,他就得一直陪到第二天早晨。

到了第二天,他就不用回家了,继续去京兆府衙门接受询问就是。只要拿着一个希望吊着他,就足以让他无暇分心他顾。

连环套,这是标准的连环套!京兆府肯定也有官员参与了进去,并且参与程度极深。否则,也不会豁出去自损声名,留宿青楼。然而,别人却抓不到这些官员的任何把柄!毕竟请客是王元宝自愿,而大唐的律法,对官员眠花问柳的行为,向来都不做任何干涉。

“那官员的外室住哪?她男人叫什么?”郭怒不甘心光挨打不还手,咬牙切齿地继续刨根究底。

“她自称姓佘,住在崇仁坊。男人姓李,是宗政寺的少卿。”王元宝又抹了一把泪,头垂得更低。

刹那间,郭怒就无法继续追问了。直憋得脸色发青,两眼红得几乎冒火。

宗正少卿是个四品官,不算位高权重。然而,宗正寺却是专门处理皇族事务的衙门,管事的卿和少卿,一定都是皇族!

且不说那姓佘的女子,是不是报了假名和假住址。即便她报的是真名和真住址,以张潜目前的实力,也不可能登门去找一位皇族的麻烦!

而郭家,虽然有一真一假两位刺史,同样为王元宝出不了这个头。更何况,这位皇族的侧室,买王元宝的干股之时,还不能算是巧取豪夺,而是给王元宝留了一些赚头,并且一手交钱一手交货!

“大师兄,王元宝今天回到家后,就发现了事情不对。随即就立刻带着对方给他的马蹄金,找到了我家。”上前扯了扯张潜的衣袖,任琮小心翼翼地替王元宝求情。

在他被家里人当做废物之时,王元宝算是为数不多真心拿他当朋友的人之一。所以,他非常不愿意失去这个朋友。然而,王夫人的愚蠢举动,却有可能给六神商行带来极大的麻烦。所以,此刻无论自家大师兄怎么出手对付王元宝,都不能算过分。

“张少监,我知道自己对不起您,我罪该万死。这批转让干股的钱,我全都给您带来了。还有,还有我的炼制琉璃的秘方!”王元宝忽然又磕了个头,声音透着无法掩饰的绝望。

对方有可能是冲着六神商行来的,他和他的琉璃作坊,只是不幸被殃及池鱼。这一点,其实他在回家之后见到黄金的那一瞬间,就确信无疑。

然而,越是这样,王元宝才越是害怕。张潜和郭怒两个,以及六神商行的其余股东,也许惹不起皇族,碾死他王元宝,却比碾死一只蚂蚁都轻松。特别是秘书少监张潜,能让佛门吃了那么大的亏之后,都暂时只能选择忍气吞声。想要神不知鬼不觉让他王元宝全家消失,岂不是跟玩一样简单?

如果他全家被张潜用法术杀死,那些从他婆娘手里买走了六神商行干股的人,绝对不会替他出头。说不定,还会因此害怕了张潜,断然决定见好就收。而张少监,杀对方任何人,都可能引起无法预料到的后果。唯独杀他王元宝全家,刚好能够杀鸡儆猴!

“大师兄,王元宝真的不知情。我可以替他担保。大师兄,他愿意把琉璃秘方交出来,他这个人知道好歹!”见张潜迟迟不做声,任琮心中也非常忐忑。又拉了一下他的衣袖,继续低声求肯。

任琮只是厚道,却不傻。知道两军对垒,最容易成为双份打击目标的,就是王元宝这种立场不坚定的家伙,并且无论后者是有心还是无意。而以自家大师兄目前的权势和地位,收拾王元宝,根本不需要动用那三口铜钟。

也许是他的求情真的起了效果,也许是张潜自己终于理清了思路。就在任琮急得都快哭出来之时,他终于听见了自家大师兄的声音。很慢,但非常镇定,并且直接忽略了王元宝一家的责任,直奔另外的主题,“你到底买了多少股?你先别急着回答,仔细想想。我是说,除了正常购买之外,你是不是还从别人手里收购了更多的股份?”

“对啊,你是不是瞒着我和小五,偷偷摸摸又把别人的股份收了不少?否则,买你所持的股份,应该犯不着动用黄金!”郭怒恍然大悟,再度伸手狠狠揪住王元宝的前大襟。

事到如今,即便把王元宝全家杀了,都于事无补。更何况,他们全家也是受害人。但是,王元宝稀里糊涂转让了多少股份给对方?必须尽快查清楚。否则,根本无法判断对方接下来能给六神商行造成多大的伤害。

“最初,最初任小五找我募股之时,我买了三千吊的。后来每次扩股,我都出钱买了一些!”王元宝的头,几乎耷拉到了郭怒手上,声音里,也充满了负疚,“上个月,有人觉得赚够了,想退出,我又出钱陆续接了一些。总计,总计花了两万四千多吊吧。大概,大概能占到商行总股数的半成,或者比半成还略高一些,但我可以发誓,肯定没占到一成以上!”

“我打死你个忘恩负义的王八蛋!”郭怒忍无可忍,抡起拳头就往王元宝脑袋上招呼。

对方竟然一直在偷偷摸摸增加持股数量,而他和任琮两个竟然毫无察觉。好在自家大师兄警醒,一开始就画出了兄弟三个总持股不能低于五成一的底线,否则,再让王元宝偷偷摸摸折腾上几年,商行还不得姓了王?

“肯定没超过一成,肯定没超过,我一直小心着,小心地给自己画着线呢!啊呀,郭二爷饶命,饶命!”王元宝自知理亏,双手抱着脑袋,大声求饶,“商行的前景那么好,我不买,那些干股肯定也会落在别人手里。我,我真的只想搭车赚点安稳钱儿。我就是一个草民,你们都是官,我胆子再大,也不敢从张少监手里抢走商行!哎呀,少监饶命,任五爷,救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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