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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山长息怒,当时用昭想必也是被形势所迫,不得已为之!”见任琮用酒杯吸引开了贺知章的注意力,褒国公段怀简也赶紧举起酒杯,向张若虚递台阶,“他当时虽然声名鹊起,地位毕竟跟弘农杨氏还差着一大截。而令外甥女又被朝廷征辟,陪伴金城公主和亲吐蕃,君命难违。如果用昭当时将此事直言相告,以您老对他的关爱,少不得要替他全力奔走,如此,万一被那些敌视他的人知晓,难免会拿来制造事端。”

将酒杯跟张若虚碰了碰,他又快速补充,“而他一边将所有人瞒住了,一边暗自努力,最终令一切水到渠成,才是最稳妥的办法。以他现在的功劳和地位,那些敌视他的人,如今想拿此事做文章,恐怕都力有不逮。”

这几句话,说得可太有水平了。非但让张若虚心里的尴尬瞬间消失了一大半儿,坐在段怀简临近一张矮几后的任盈盈,也是脸色微红,双目之中波光流转。

三年前,二人何尝不是瞒过了所有人,然后各自努力。而现在,少国公正式变成了褒国公,任家也从京城巨贾,变成实打实的官宦。原来横在二人之间的那些阻碍,全都被踏在了脚下。正如段怀简刚才所说,一切都水到渠成。

“当初师兄不止是瞒过了前辈,连我等都一并瞒过了。”不待张若虚放下酒杯,郭怒也笑呵呵地站起身,低声解释,“但是,在下一点都不怪师兄。甚至觉得,换了在下,也肯定跟师兄做得一模一样。否则,前有白马寺的和尚,后有某公主和他麾下的那些马屁精,一旦撕咬起来,我师兄本事大能挡得住,女方那边,处境却难免会凶险万分。”

“前辈,当初对您隐瞒,的确是晚辈的错。晚辈自罚三杯,还请前辈体谅晚辈的苦衷。”见台阶铺垫得差不多了,张潜紧跟着站起身,当面赔罪。

“这么大的事情,你自罚三杯就算了?”张若虚闻听,立刻将眼睛又竖了起来,沉声数落,“老夫在你眼里,就那么沉不住气,知道之后,会自不量力地去胡乱掺和?老夫若是早就知道,至少能帮你出出主意!老夫本事再不济,好歹也是青荇的舅舅,背后还站着整个吴中张氏。长安城中某些势利眼,不至于当面让老夫难堪!”

“就是,用昭,你当初的确不该对实翁隐瞒。他知道后,再不济,也能多摆几次家宴。让你出征之前,能跟他外甥女有机会当面道个别。”段怀简反应机敏,立刻顺着张若虚的往下溜。

“罚酒三杯的确不行。这么好的酒,多喝一杯都是奖赏,你居然还一次想喝三杯,门儿都没有!”贺知章笑呵呵地又凑过来,举着酒盏帮腔,“实翁,要我说,当罚他各送美酒三车,到你我府上。然后你我也好有个由头前往杨家,帮他敲定了婚期!”

张若虚只是气恼张潜喜欢自己的外甥女,居然却不肯跟自己这个当舅舅的明言。内心深处,其实却巴不得张潜早点儿娶了自家外甥女,以免再节外生枝。因此,听了众人的话,心中那点儿尴尬立刻烟消云散,狠狠瞪了张潜一眼,举起酒杯,一饮而尽。

“用昭,实翁答应了,你还不赶紧过来拜谢月老!”贺知章趁机自己喝了一杯酒,然后举着空杯子,高声提醒。(注:月老一词,就是起源于唐代。)

在大唐,哪怕是男女双方两情相悦,成亲之前,也讲究有媒人穿针引线。而媒人向来不限于女性,通常跟双方两家长辈相熟,或者威望足以让双方两家都给予尊敬者,都可以承当。

无论从哪种角度看,由张若虚来给张、杨两家做媒人,都是再恰当不过。因此,张潜毫不犹豫给自己的酒杯倒满了酒,再度向张若虚和贺知章两人相敬。口称:后生晚辈,恳请两位前辈援手,成全心中所愿。

“哼,便宜了你!”张若虚心中高兴得如同喝了蜜,却端着架子,冷眼相向,“我那外甥女如果嫁过来,日后受了委屈,老夫肯定要亲自打上门,与你理论!”

“好说,好说。”贺知章与女方家的羁绊,没那么多,所以,只管趁机大敲张潜竹杠,“赶紧把这高粱红装了车,给老夫送回家。你谢媒礼给的越足,老夫越有力气登那弘农杨家的门,为你说项。老夫原本以为,菊花白已经是酒中绝品。却没想到,这高粱红滋味,更胜菊花白数倍!”

“张某愿倾府中所有!”如今家中,最不缺的东西恐怕就是陈年高粱酒,张潜红着脸,高声承诺。

“装车,装车,晚辈今夜就安排人手,将师兄庄子里的高粱酒装车,明天一早,就能送到府上!”郭怒高举酒杯,在旁边大笑着帮腔,“晚辈已经派人,去河北收高粱。那边更涝,种高梁的庄户更多。今后,您老的酒,想喝多少,这边给您送多少,管够!”

“那老夫就先谢过了!来,实翁,饮胜!”贺知章得偿所愿,举着酒杯,向张若虚发出邀请,“祝你得此佳婿,也祝贺某,这辈子的酒都有了着落!”

“饮胜!”张若虚心情大好,毫不犹豫地举杯响应。

“饮胜!”众人一边大笑,一边举杯凑热闹。喝得好生痛快,不多时,就个个眼花耳熟。

终究年岁不饶人,张若虚与贺知章两个酒量再好,一个时辰后,也双双大醉酩酊。自有仆人上前,将两位老人家抬走,去庄子上专门留给他们的客房,洗漱安顿。而段怀简向来懂得把握分寸,也借机起身告辞,前往他自己在附近置办的庄子去休息。

张潜亲自将段怀简送出了门外,约好了十日后去段府做客,然后才在家丁的搀扶下,醉醺醺地返回了自家正堂。

一进正堂的门,他的两腿立刻不再踉跄。本该各自找房间去安歇的任琮和郭怒两个,也心有灵犀地掉头折返,各自手里,都端上了满满的一大碗醒酒汤。

跟张潜一道返回庄子的紫鹃,早就带着仆妇们,将酒席撤下,给正堂内换上了一张方桌,三把张家特有的高背椅子,和一大壶浓茶。兄弟三个互相看了看,分头落座,然后又相视而笑。

想当初,张潜忽然接到圣旨,前往安西军中做长史,三人是何等的如履薄冰?唯恐哪里准备得不够充分,或者应对的不够及时,就让大师兄张潜一去不归,紧跟着,六神商行也被旁人趁机冲上来瓜分殆尽。

而现在,张潜携带斩娑葛,破石国,灭葛逻禄,横扫突厥的战功归来,声望直追当年的徐世绩。三人以前的所有担心,都烟消云散。而以往暗地里对六神商行磨刀霍霍的虎狼们,也都识趣地收起了目光。

“恭喜大师兄凯旋归来,名标凌烟!”任琮年龄最小,也最藏不住话,笑过之后,立刻向张潜拱手行礼。

“恭喜大师兄如愿以偿!”一年半时间不见,郭怒比原来沉稳了许多。跟在任琮之后,笑呵呵地向张潜抱拳。

“自己人,不用这么客气!”张潜站起身,笑着拱手还礼。随即,又上上下下打量郭怒和任琮,低声道谢,“这一年多来,家里头的事情,辛苦你们两个了。若不是你们俩在长安这边给我送钱送物,还及时传递消息,我在安西那边,不会发展得如此顺利。”

“大师兄刚刚说过,自己人不用客气。”任琮翻了翻眼皮,低声提醒,“怎么轮到你,就跟我们俩客气了起来?”

“是大师兄走之前安排得好。”郭怒又笑了笑,谦虚地附和,“否则,我们俩,无论公事还是私事,肯定都弄得一团糟。”

“可不能这么说,我当初的安排,能管三个月就不错了。你们两个,却坚持了一年半。”虽然对方是自己的师弟,张潜不敢贪功,笑着摆手,“并且每个人都升了官,没让军器监落入别人手中。”

“朝廷升我们的官,是因为大师兄在西域破了石国首都,还逼着石国国王签了城下之盟。”任琮接过话头,笑着解释,“不是因为我跟二师兄做得有多错出色。”

“名义上,是制造黑火药和火药弹有功,事实上,谁都知道,是因为大师兄威震西域,朝廷不想给大师兄升官太快,才把大师兄的功劳,分了一部分给我们俩。”郭怒想了想,在一旁低声补充,“不光我们俩,所有当初在军器监跟着大师兄干的,都升了官,包括后来跟大师兄去了司天监的王俊。另外,司天监当初跟着大师兄修历的那批人,最近半年也都获得了提拔,各个升了不止一级。”

“哦?”张潜听得眉头轻皱,两眼中,也立刻涌起了几分困惑。

朝廷大举提拔军器监众人的举措,他能看得懂。特别是黑火药和火药弹这两个堪称划时代的大杀器出现之后,无论谁当政,军器监在朝廷中的地位,都必然得到飞跃般的提升。但是,当政者爱屋及乌,给司天监的人,也一起加官晋爵,就有些让他困惑了。

毕竟上次修订麟德历的功劳,朝廷已经给过了司天监众人一次封赏,而从那时起到现在,司天监全部工作,都是对他提供的《紫金历》,进行《易经》方向的解释,使得其更符合神秘化需求,在天文学方面,没有,也不可能有任何实质性的进步。

“大师兄回长安献捷的消息刚一传开,王俊就专程来找过我们俩,询问具体抵达长安时间。并且很直白地表达,钦天监那边的同僚,要给大师兄接风洗尘!”还没等他想清楚,朝廷此举究竟何意,郭怒又在旁边低声补充,“此外,秘书监那边,也有一些同僚送来了礼物,专门向大师兄表示庆贺。”

“杨中书告老之后,我原本以为,纪处讷那厮会借机找军器监的麻烦。却没想到,他忽然变得好说话起来。难得的几次上朝机会里,都主动拉着我嘘寒问暖!”任琮想了想,继续补充,“这次师兄一战荡平漠北,朝廷论功,据说也是纪处讷提议,参照当年李靖和李籍灭突厥之战,让张仁愿、牛师奖和大师兄的三人,皆封国公,并挂像凌烟阁。只是后来有人从中作梗,才让师兄你矮了别人一级。”

“纪处讷,他对我这么好?”张潜闻听,愈发满头雾水,质疑的话脱口而出,“我记得当初他受安乐公主之托,可没少针对我。”

“此一时,彼一时。当初大师兄不过是军器监主簿,无根无基,他针对了就针对了,不用考虑任何后果。而如今,大师兄可是挟平定安西和横扫突厥的两大奇功。”郭怒接过话头,快速给出解释,“继续针对大师兄,他就自讨没趣了,所以,还不如卖个顺水人情,也好弥补当初的冒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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