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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怪不得老夫在市面上没见到过此物。”杨綝闻听,赞赏地点头。“那老夫就不啰嗦了,你今后,会被无数双眼睛盯着,凡事多加小心就是。”

说罢,他端起琉璃盏,轻轻抿了一小口。随即,闭上眼睛,细细品尝美酒的余味,半晌,又轻轻吐气,“好酒,入口滋味甚为绵软,咽下去之后,从嗓子到肚脐,直接拉出了一条火线。你家里酿了多少,给老夫送一车过去。今年恰逢圣驾西归,虽然正月里请不成客人,老夫在自己家里偶尔小酌几盏,却不会有人多嘴。”

“晚辈马上就去安排!”张潜毫不犹豫点头。

“祖父,郎中说过,您不宜过多饮酒!”没想到自家祖父竟然如此不见外,当着自己的面儿向未婚夫索要酒水,杨青荇忍不住低声提醒。

“我又不会多饮,弄些酒回家,天天看着,心里也感觉满足!”老杨綝翻了翻眼皮,笑着摇头。“更何况,如今看着你有了归宿,我心里高兴。高兴之时,又岂能无酒。”

说罢,又朝着太极殿方向,轻轻拱手,“圣上,休怪老臣僭越。老臣这辈子,对你的尊敬是在心里的,不在这几杯酒上。你含笑而去,老臣其实心里也甚是替你感到高兴。”

话音落下,他的眼睛里,隐约出现了几点泪光。却不肯被张潜和自家孙女看到,借着吃菜的机会,低下头,轻轻吸气。

张潜心中的伤痛虽然早已经平复,然而听了杨綝对李显的交代,却又泛起了几分酸涩。低声叹了口气,轻轻放下了酒盏。

一双不算太柔软的手,轻轻从桌案下探了过来,握住了他的左手,温暖并且坚定。张潜心中酸涩之意,迅速被柔情冲散。扭过头,用极小的声音交代:“没事,我这边已经没事了。抱歉,本该献俘礼结束之后,尽快去看你的。谁料一直忙到了现在。”

“用昭不必跟妾身客气。”杨青荇笑了笑,轻轻摇头,“你有你的事情要忙,妾身不在乎多等几天。反正,妾身已经不用去吐蕃了。你想见妾身,可以随时来我家,妾身永远都有时间。”

“多谢!”张潜听得心中一暖,笑着向对方点头。随即,又觉得自己有些辜负了对方的等待,组织了一下语言,用极小的声音说道:“我在大宛那边,得到了几匹真正的汗血宝马。全身上下都是栗子色,跑得又快又稳。我知道你喜欢骑马,就带了一对回来给你。明天下午,如果方便,在送酒的时候,一并让人给你送去。”

“我又不需要骑马作战,要汗血宝马作甚?你还是自己留着用吧!”杨青荇听得心中甜蜜,偷偷向祖父那边看了看,用更低的声音回应,“你知道,我不需要礼物。你能把我从和亲队伍解救出来,已经是给我最好的礼物。”

“一码归一码!”张潜在另一个时空,恋爱经验几乎为零,不怎么懂得给女朋友送礼,然而,却坚决不肯答应将送出去的礼物再收回,“你有两匹好马,以后骑着出去踏青,也会更舒服一些。另外,我还得了一些宝石,已经找匠人加工成了首饰,本想先找你出来,给你一个惊喜……”

“哪有没定下亲事,就送如此贵重礼物的?”杨青荇的脸上幸福荡漾,却固执地轻轻摇头,“用昭,你……”

又看了自己低头吃菜的祖父一眼,她偷偷用手指,指了指张潜胸口,又指了指自己胸口,“装在这里,就足够了,无需其他。”

“嗯!”张潜也抬起手指,先指了指自己胸口,然后轻轻指向对方,“我明白。但是,打都打了。要不,算,算定亲礼可好?这样,你收下,就没关系了。”

“我……”杨青荇被问得脸红欲滴血,却无法因为张潜送自己过于贵重的礼物而生气,刹那间,竟然不知道该如何回应。

“嗯哼!嗯哼!”老杨綝好像忽然喝酒呛到了,在一旁大声咳嗽。

登时,张潜和杨青荇两人,再也无法推来让去。双双红着脸,将身体坐了个笔直。

“我们弘农杨家,在北魏那会儿,就以擅长养马而闻名。不是老夫吹牛,昭陵六骏里头,至少有四骏,是我弘农杨家当年进献给的太宗陛下。”老杨綝抬手捋了下胡须,笑着开口,“所以,用昭,你送汗血宝马不能光送两匹。更何况,青荇那两匹,嫁给你之后,还得带回去,相当于没送!”

“祖父——”杨青荇羞得无地自容,将头扎在桌子上用力跺脚。

“这次一共带回来大宛汗血马十匹,除了青荇的那两匹,另外剩下的八匹,原本就打算送给前辈。”张潜则在一旁痛快地拱手,“另外,还有一种西域那边拉车的马,跑得不快,但身高力大,晚辈也带了五十匹回来。原本想看看,能不能在中原养了来拉马犁,刚好也一并送给老前辈。”

“不是送给老夫,是送给弘农杨家。等弘农杨家繁衍出了第二代好马,肯定会还你人情。”喜欢的就是张潜这个爽利劲儿,杨綝笑呵呵地点头。“至于老夫,有酒喝就够了。”

“葡萄酒,菊花白,高粱红。晚辈明天派人各送一千斤给前辈。前辈留着慢慢喝,不够的话,随时可以派人到小张家庄取。”张潜巴不得老狐狸不拿自己当外人,果断朗声答应。

“嗯,那老夫就却之不恭了!”不理会孙女在桌子下轻轻踩自己的靴子尖儿,杨綝继续笑呵呵地点头。

随即,又收起笑容,坐直了身体,“老夫呢,也没啥回礼给你。就来问你一句话吧?用昭,连续坐镇玄武门十余日,滋味如何?”

张潜立刻从对方的话语里,听出了点拨之意,果断坐直了身体拱手,“不敢对前辈隐瞒,起初只是一时冲动,图个痛快。而如今,每一刻如坐针毡!”

“你居然还觉得如坐针毡?老夫还以为,你独镇大唐山河,心里头感觉很过瘾呢!”老狐狸杨綝眉头高高地挑起,声音又低又急,“你若是真有心思让天地变色,也就罢了!老夫瞧你也不像是一个有野心的,怎么就如此不知道进退呢?”

“前辈果然知我!”张潜被数落得心理发虚,低着头拱手谢罪,“开始时,入宫维持秩序,是奉萧仆射之命。过后,则是不忍见圣上尸骨未寒,就有人想要在他灵前同室操戈。至于野心,那会儿,晚辈根本顾不上想别的,只是凭着本性去做,也没考虑过会被人误解。而现在,晚辈不是不知道进退,而是骑虎难下,所以只能咬紧了牙关,苦苦支撑。”

“骑虎难下?”杨綝原本也不是来教训张潜的,听他说得坦诚,立刻收起了怒色,认真询问。“那你想此事如何了结?莫非就一直坐镇在这里,等着别人拿你当董卓么?董卓当年,好歹麾下有二十万西凉兵,而你,手头满打满算却只有三千人!”

“晚辈不知道该如何了结,所以,只能等到圣上入土为安后,立刻率部赶赴安西,以明心迹!”张潜叹了口气,将自己的想法如实相告。

“然后呢,长安城里的事情,你就彻底不管了?你究竟想得到什么?追随你的人,又从中得到了什么?!你以为这样做了,别人就会相信你,安心地放你一路向西?”老杨綝翻了翻眼皮,反问的话好似连珠箭。“张用昭,你真的这样做了,老夫保证,你连阳关都出不了。半路上,就会被打成反贼,然后眼睁睁看着伏兵四起,群蚁噬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