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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不是换了新车,就心痒手痒么?”柳木炭笑了笑,煤黑色的面孔上,隐约透出了几分自得,“再说了,我家卖了好几代木炭了,也不能说断就断啊。所以,我这几天,我先拿大车,帮家里送几趟蜂窝碳。等到了三、四月份,商行招募人手去西域,我就报名跟着去。把大车和挽马,交给我弟和我阿爷。这样,如果运气好,明年我弟就也有大车了,娶个媳妇也就没那么难了。后年,再再雇几个高句丽人帮忙打蜂窝碳,我阿爷也就能歇歇了!”

“好主意!”听柳木炭说得孝顺,黄老邪钦佩地挑起了大拇指。

“还是托您老的福!”柳木炭吃水不忘挖井人,干掉了碗里最后的一口酒,起身拱手,“要不是前年,您老给我介绍的客人里头,刚好有一家人的女儿,是六神商行的女伙计,我根本不知道泥炭还能做蜂窝煤,也不会知道,做蜂窝煤还有专门的机器。更不会知道,商行需要招募赶车的力夫去西域,出价会比在长安城做事高好几倍!”

想到那家人,他脸上就忍不住笑意。

做女儿的在六神商行里开阔了眼界,要给家里添置水炉子。而那家人的祖母,却觉得冬天里白铜炭盆取暖,才是讲究人家,非闹着要买上好的木炭。结果,白白便宜了他这个外人,多卖了好几车木炭不算,还及时发现了蜂窝炭好处,抢先一步转了行!

“是你自己有福!”黄掌柜却不肯贪功,起身一边将柳木炭往外送,一边试探着说道:“他柳叔,都是熟人了,我托你一件事呗!能帮,你就帮我一把,不行,也不要为难。”

“啥事儿,您老尽管明言!”柳木炭有了两碗黄酒打底,胆气颇壮,想都不想,就红着醉脸答应。

“下次商行招募伙计去西域,你带上我家老大行不行?”黄老邪用下巴指了指正坐在马车上吃炒麻谷的大儿子,低声请求,“他也老大不小了,平素也没个正经事去做。”

“黄叔,这个可真不敢随便答应您。我就是个赶车的,商队招募人手那块儿,我根本说不上话!”柳木炭被吓了一大跳,赶紧红着脸连连摆手。“我当初有这个机会,还是托您的福……”

“不是让你送他进商队。”黄老邪笑了笑,低声打断,“我自己想办法送他进商队去做伙计,但是,路上你得帮我照看一下。他以前没出过门,我这把年纪了,又不能陪着他。”

“您不让他继承这个汤饼铺子啊?您这可是老字号!”柳木炭不敢答应得太快,咧着嘴提醒。

“我有三个儿子呢,总不能全都做汤饼!”黄老邪叹了口气,幽幽地回应。“况且,世道也变了。他也得学点新本事了,不能守着我过一辈子!”

“那倒是,世道真的变了。以前,这种日子我想都不敢想!”柳木炭笑了笑,轻轻点头,“您老放心,只要他进了商队,我保证帮您看着他。其实您老根本没必要担心,六神商行,可是张郡公家的生意。连突厥可汗,都被他一刀个剁了!从中原到西域,除非哪路贼人活得不耐烦,才会去打六神商行的主意。”

“话的确这么说,可有个熟人照应,我总是能放心一些。”黄老邪一边给客人推门,一边小声抱怨,“我家这孩子送啊,没有做公子哥的命,却生了一副公子哥的脾气。再不送他出去历练历练,我真怕……”

一句自谦的话没等说完,街道上,忽然传来了急促的马蹄声,“的的,的的,的的的的……”。紧跟着,十数名豪门恶仆,风驰电掣般从光德坊前的大路上急冲而过。

“救命,救命——”队伍中央偏后位置,有两名少女被横捆于马鞍之上,挣扎着大声呼救。然而,正在巡街的京兆尹差役们,却对呼救声充耳不闻,更甭提一人去出手阻拦。

“站住,你们干什么的?怎么能光天化日之下随便绑人?!”柳木炭看得热血上头,大叫一声,就想拔腿去追。然而,他的手臂,却被黄掌柜抱了个结结实实。

“别找死,那是安乐长公主家的奴仆!你没看到官差在装聋作哑吗?你把自己搭进去,谁给你爷娘养老送终?!”没等柳木炭来得及挣脱,黄掌柜的声音,已经传入了他的耳朵。虽然低,却每一句都重逾万斤。

“那,那就,就这么看着?”柳木炭的双脚双臂,顿时就被压得没了力气,红着眼睛,气喘如牛。

“除了看着,还能怎样?!”黄老邪松开手臂,叹息着摇头,“唉——!她们的爷娘,就当没生她们吧!去年有一位姓袁的御史老爷想管,结果头天拦下了公主府的人,第二天他老人家就卷了铺盖。”(注:安乐公主纵容恶奴抢帅哥美女入入府,是正史上有过记载的。御史袁从之弹劾,被李显和了稀泥。)

“她,她就不怕天打,老天爷打雷……!”柳木炭气说不出完整的话,却知道黄老邪不会欺骗自己,望着恶奴们扬长而去的背影,拳头握得咯咯做响。

就在此时,不远处十字路口位置,忽然又传来一声轻叱,“站住,把人放下,跟我去衙门自首!光天化日之下当街强抢民女,你们眼里还有没有王法?!”

“有人敢管!有人管了!有一位女侠挡住那些人的去路!”柳木炭顿时又有了力气,大叫着一声,拔腿就向声音来源处跑去。

“也不知道是哪个外地来的官宦人家女儿,居然认不出安乐长公主家恶奴的行头?唉——”黄老邪心里头却不抱任何希望,叹息着踮起脚尖,准备看清楚挺身而出者的模样,也好将来有机会给对方灵前上一束香,以告诉她,这个世界还有人会感谢她的义举。

映入他眼帘的,首先是那群安乐长公主家的恶仆。一个个高高举起马鞭和横刀,大骂着向前冲去,准备狠狠给敢管闲事女子一个教训。

谁料,对方竟然毫不示弱,带领身边同伴,果断拔刀与恶仆们展开了对冲。刹那间,血光飞溅,惨叫之声此起彼伏。

“杀人啦——”自打武三思死后,周围的百姓已经很久没见过血光,吓得惨叫一声,四散奔逃。

“住手,快住手!他们是安乐长公主家的人,他们是长公主家的人。杀了他们,你们全得吃不了兜着走!”巡街的京兆府差役们,此刻到全都变得耳聪目明了起来,咋咋呼呼地冲过去,高声威胁。

只可惜,他们跑得实在太慢。还没等他们靠近战团,冲突已经彻底结束。安乐长公主府中的恶奴们,全都被击落于马下。一个抱着胳膊,大腿等处的伤口,惨叫着来回打滚儿。

而那个管闲事的“侠女”,却对京兆府的差役们不屑一顾。先挥刀割断被劫少女身上的绳索,然后与自家同伴一道,将两名少女夹在队伍中间,直奔城门而去。

“站,站住……”京兆府的差役们,本事低微,眼力却算不太差。先果断为侠女和她的同伴们让开道路,然后才大叫着张牙舞爪,“你们不能,不能就这么走了!”

“你眼睛瞎啊,没看到他们强抢民女在先?”侠女身手利索,嘴上功夫也不差,用略显生硬的大唐官话,厉声反问。

“我们,我们……”差役们被问得面红耳赤,却硬着头皮继续强调,“我们,我们也是职责在身。”

“职责在身,刚才你们怎么不记得自己职责在身?”侠女身边的同伴,不屑地撇嘴,手中横刀左右虚劈,在半空中卷起一团团寒光。

众差役被扑面而来的杀气,逼得踉跄后退。却不敢逃走,红着脸,连连作揖,“各位军爷大人大量,烦劳留个名号。我等,我等自问没本事拦阻军爷。但,但上头问起来,我等,我等好歹得有个说辞。否则,否则我等饭碗就彻底砸了,您老救了她们,却害得我等吃挂落,又于心何忍。”

“自己看!”那名侠女心肠甚好,听差役们说得可怜,果断从自己身上的便服口袋里,掏出了一只纯金色的鱼袋,直接挂在了腰间。(注:鱼袋,唐代装官员鱼符的口袋。金色为三品以上高官,或者有公、侯封爵者专用。)

“卑职参见柳城侯!”众差役的脑海里,瞬间闪过一个传说,齐齐躬身下去,高声见礼。

“罢了!”被称为柳城侯的侠女,不屑地摆了摆横刀。随即,丢下一句话,策马而去,“有人追究此事,让他尽管来军营找我。我就不信,长安城中,天子脚下,就没了王法?!如若在长安城中,我大唐百姓都不能免于被恶人所抢,我辈边塞血战,所图的又是哪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