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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可以毫不怀疑的说,我经历了人类史上最残酷的战争。

我只需要怀疑的一点就是,我究竟怎么活下来的。

我的连队无数次打到只剩下个位数的人,然后无论训练与否被随便塞到一个队伍中去,很快我就再也收不到一封信了,因为我所在部队的番号已经消失,我甚至有时候都搞不清楚自己所在部队的番号是什么。

很多人都搞不清楚,新的连队由一大群残兵组成,他们各自都有各自的番号,然后我每问一个,答案都不一样。

寒冬,尸体,战壕,这几乎是我对战争所有的印象,我已经可以完全做到躺在尸堆中安睡,然后听到第一声枪响时就跳起来射击。

我的脚趾差一点就要冻掉,战壕里传染的各种病也没放过我。

战壕中永远只有裹着大衣睡觉或吃饭的沉默的兵,奥古所说的大家轻松开玩笑的场面简直就是一个神话,我们一开口,就只有不断的诅咒,诅咒指挥官,诅咒后勤,诅咒天气和诅咒敌人。

食物永远外热内冰,热汤简直就是奢侈品,时常找不到锅子的炊事班随处可见,经常有人发现背后的锅子已经被枪子儿击穿。

我们几乎已经快忘了战斗的目的,只是在看到敌人时不断的射击射击射击。在他们扑过来时拔出刺刀本能的战斗战斗战斗。

那是一群与西线完全不同的敌人,他们几乎部没什么文化。丑陋而粗鲁,在押解俘虏时不断可以看到他们蹲下身挖点野菜就放进口袋或直接塞进嘴中,他们的眼神永远是直愣愣的,那种没有仇恨没有内涵,只是单纯的要宰了你的感觉。

每一次他们冲锋时,听到一声声“乌拉”,我们总是会有一种一群野兽冲过来的感觉,他们可以赤手空拳的冲过来,死了就直接倒在地上。没死就拣死人的武器继续冲,我们需要做的永远是扫射扫射,然后被仿佛无尽的兽群淹没。

继厌倦犹太人之后,我厌倦了战争。

但是,已经无路可退了。

而德国,也一样。

似乎在选择两线作战的那一刻起,就注定了我们失败的命运,无论长官如何声嘶力竭的描述着国内的大好前景和元首的英明战略,我们再也相信不起来。

四四年的时候,在寒冬中被逼得整支部队落荒而逃时,我们就已经明确的知道,大势已去了。

没有人能比前线作战的士兵更能深切的感受到这一点。

我终于庆幸起霍夫曼临死的决定,虽然因为放了俘虏而降级退党,但我终究洗掉手上的纹身后彻底脱离了党卫军的身份,那些追上来的敌人对党卫军从不手软,反而是国防军能得到最低级的俘虏的待遇。

就算差,但好歹活着。

我还是逃了出来,在白俄罗斯被编入第四集团军,因一次阶段性胜利,得以在明斯克休假三天。

于是我再一次看到了秦恬。

那种想擦眼睛的,不可置信的感觉几乎淹没了我,在最初熟识的兄弟几乎全部死光的时候,竟然能够在这样一个地方再次看到她,我居然有种做梦一样的恍惚感。

她怎么会来的?她为什么来?她来干什么?!她出事了吗,奥古呢,奥古也来了吗?!

这是我第一次看到她在见到我时眼睛里有真心的喜悦,虽然我时间不多,但我依然觉得足够了,我没打算告诉她战场上的事情,虽然她来到了这里,但是前线依然和她没关系,既然在医院,她就会跟着后方不断转移,无论如何,我都没必要把自己的绝望露给她。

短暂的见面后,虽然我又回到了驻地,可是总感觉整个人都不一样了,我已经想不起我多久没笑了,也很久没抱怨什么了,就好像是刚进部队一样,感到什么都散发着光彩,这就是奥古所说的人逢喜事精神爽吗?见到许久没见的故人,确实感觉很好,更何况,我还知道了凯泽尔虽然受伤但没死,而奥古,没有消息。

没有消息,就是最好的消息,不是吗?

听到诺曼底登陆那天,我刚好轮到休假,虽然只有一天,但是却有半天需要办一些手续并进行一些检查。

在这破烂的城市也没什么好逛的,我直接去秦恬的宿舍找她,却看到她在里面艰难的包着手。

转念一想就知道发生什么了,虽然是意料内的,但我还是觉得不虞,什么时候我们德国人的素质低到这种程度了!

闲来无事,我勒令她好好包扎,让她出去打水,却在她起身的时候,看到她大衣里一本本子。

似乎很像凯泽尔描述的以我们的名义送她的生日礼物,她都随身带着吗?不知道都写些什么……

窥人隐私不好,可我早就被战争磨的没了素质,没多纠结就拿了出来,打开来,全是中文。

好吧,我中文只看得懂秦恬两个字,还是当初奥古给我看的。百无聊赖的翻了翻,厚厚大半本,都是记着中文和一行一行的数字,我越看,越有一种心底发寒的感觉。这就像是本日记,但又不像。

时间从三八年十一月记起,后面是三九年九月一日和一段中文,接着是一些意义不明的日子,再接下来是一九四零年六月二十二日,法国停战的日子,然后一九四一年六月二十二日,进攻苏联……其中很多年份的水印是一样的,很多确切日期明显可以看出是后面填上去的,很快我就看到了一九四四年六月六日,诺曼底……可是后面,还有数字,有六月十五,和一行字,还有一片空白,下面,她写了一九四五,一串的日期和说明,接着一九四九,一九六七,一九九零……

我忽然有一种雷劈一样的感觉,一直以来的违和感似乎都有了解释。奥古近乎诡异的未卜先知,和秦恬与奥古毫无道理的心意相通,他们毫不犹豫的在法国开战前来巴黎,他们相互的解释,眼神,动作……

我觉得这种可能太多不切实际,可是没什么能让我把这种可能中拉出来,如果那是日记,为什么只记有大事发生的日子,而且,后面那些数字又怎么解释?他们的行为又怎么解释?

我又想到了他们几年年前在德国站台的那一别,那么的突兀和不合常理……他们是不是在那一刻,达成了某些共识?

半信半疑和极度震惊中,我完全不知道如何面对即将回来的秦恬,我把笔记本放回去,左右看看,很想等她问个清楚,又很想再一次落荒而逃。

有些东西,我很怕知道,怕得全身结冰,那仿佛会毁灭我的信仰,会让我失去一切,会让我没有活下去的勇气,会让我知道,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一个笑话,一场空,一个注定悲剧的搞笑剧。

我还是跑了……我不能面对她的眼神,注定怜悯的眼神。

接下来一段日子,战况急剧恶化,苏军蚕食着我们的地盘,我们只能积蓄力量一退再退,终于到了退无可退的地步。

后面,就是明斯克了,那个来不及转移的后方医院还在救治着伤员,我看到了周围的士兵眼中一样的坚定,他们不能让那些为了他们即使手无寸铁也要留在如此危险的地方的后勤人员受到残酷的对待。

我深吸一口气,即使结局已经注定,无论如何,我好歹在其中射出了子弹,发出了怒吼,这就足够了。

敌人毁灭我们的意志真是强的超乎我们的想象,很快我们竖起的战线还是不断后退,战场从城外进入了城中,大部分士兵都跟随主力到了北郊,而也有少部分因为各种原因散落在城中各处和苏军进行巷战。

我在巷子中快速的穿梭,敌军的轰炸几乎瞄准了我们的主要设施,后方医院早就成了一片废墟,我不敢想象会有些什么不好的事情发生,只能一门心思冲过去,沿途,不少护士毫无遮拦的乱跑,被苏军的子弹当场扫射而死,这场面让我的心脏不断收缩,我强忍住翻找那些趴在地上的尸体的冲动,直接冲到已经看不出原样的医院,轰炸还在继续。

然后,在她的宿舍门口,我果然看到了她!

这个该死的蠢笨的一无是处的女人!她就不知道什么叫做死吗?

无奈之下,我只能带上她,就算她知道战争的结局,恐怕她也不知道自己的结局,至少,她肯定不知道该怎么从这危险的地方逃出去。

我好歹要带她逃出包围圈,或者说,给她一个安全的身份。

但最终,我还是没法带她出去……苏军已经基本占领了明斯克,除了投降,我只能带着她去北郊参加总反击。

不经过战斗的投降,绝对不是德国士兵会做的。

我无法忽略战友的意愿,很快布置起来,占领街道两边高地,打算进行一次阻击,死之前能杀多少杀多少。

她似乎也明白了此时的失态,苍白着睑躲到一边,我见过她很多次害怕的样子,这一次她是真的快吓晕了。

没时间顾及她,我凝神应付着下面的敌人,身边的士兵转眼就倒下了,他哼哼了两声就没了声息,我干掉了对方的机枪手,很快他们又有人替换上来,换弹夹的时侯,我忽然发现她竟然就在身边!还在伤员的身体上摸来摸去!

“回去!滚回去!”我气急大吼,她却装没昕到,快速的脱下护士袍给伤员止血。

对面传来爆炸声,苏军的炮终于用上了,很快楼下传来示警:“二楼隐蔽!”我下意识的抱住她往最里面滚去,炸弹在阳台爆炸了,碎石泥块漫天飞,砸在我的身上,我没感觉很疼,忽然想起,我身上一直穿着奥古给我的棉袄,样式虽然奇怪,但是很厚,热是热了,但是比别人安全不少,我一直以为这是奥古的,但是很快发现,这其实应该是秦恬做给他的,里面绣了一个小字,虽然是中文字,但绝对不是秦恬的名字,我想,应该又是他们两人的秘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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