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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这短暂的恍惚中, 毒素又入骨一寸。

桑桑嘴唇紧咬,在杀他和救他之中难以抉择。从当下的情况来讲,杀他无疑是?最好也是?最轻松的结果, 然而……

桑桑无法对这张面容视而不见。

便?是?她心如磐石, 那些与他的朝夕相处,点滴过往, 也足以水滴石穿。

她怎能忍心?

桑桑缓缓在寂珩玉身边坐下, 又垂眸深深描摹着那张早已熟记于?心并被她深爱着的模样。

昔日寂珩玉救她一命,今日放过他, 也算是?两清了。

桑桑给自己找了个适当的借口。

一旦有了借口, 接下来要做的事也合理了许多, 她不多犹豫地从怀间取出解药, 掰开他的嘴强塞了进去。

不出一个时辰, 半月生之毒就会完全散去。

然后?就是?……写一封和离书。

**

寂珩玉一直坠停在一场看不到天光的长?梦里。

魇寐当中皆是?泼天的火光, 烈焰烧红, 映出一张张惨死者的身影。

那名为魇九婴的魔神掠杀了一切。

天地草木, 灵泽生芽,还有……他的父母与?年幼的妹妹。

有人麻木悲哭, 有人跪求上苍, 也有人难忍折磨,四处哀求着了断。

寂珩玉什么也做不了。

年仅十七的少?年白衣染红, 怒恸到极点时,眼中只剩平静。他一瞬不瞬地看着这一切, 直视着魔神的那双眼睛,铭记着它的模样。

[这一剑为何?而生?]

[为天下苍生。]

跪天问?道时, 面对?众神,他是?这样回答的。

然, 结果?呢?他再一次失去了天地间唯一的挚爱。

痛不可遏,寂珩玉不停地呢喃着桑桑,直到一抹凉意充盈,渐渐浇灭胸膛中那炽热的火,梦中苦楚也随之消散。

桑桑听到他在唤自己名字时还怔了一瞬,心也跟着一颤,她还想再听一听,却见他呼吸平稳,唇瓣也逐渐生出血色。

看样子是?情况稳定了。

桑桑放松下来,给他喂了点水,又坐回到桌前,化出笔墨纸砚,落下[和离书]三字。

其?实她是?当真舍不得,甚至都找不到用于?和离的理由?。从相识到相伴的近八年里,为夫他关怀备至,谦仁宽和;为家他恪尽职守,事事躬亲,几?年来对?她说一不二,从未红过脸。

便?是?刚认识的那些天里,他也是?处处谦让的。

若是?说情感破裂……便?是?在这个时候,桑桑也无法骗过自己,说彻底不爱他了。

——她喜欢他,特别特别地喜欢。

为什么他偏偏是?天衡君呢?

桑桑越想越难过,用力眨了眨酸涩的眼睛,胡乱编排了些有的没的内容,毫不犹豫地在落款处按下手印,又拿着和离书和印泥来到了床榻前。

寂珩玉还睡着,半天都没有醒过来的迹象。

桑桑正要将他的大拇指对?着和离书强行按下去的时候,那只手忽然从掌心抽离,旋即反手扣住她纤细手腕,用力一拉,桑桑脚下踉跄,上半身整个跌落进他的胸膛。

啪嗒一声?。

印泥坠地,在地上接连翻滚几?圈,孤零零地倒扣在了角落。

桑桑还没有从惊然中回过神。

两人近在咫尺,微微收紧的瞳孔倒映出他此时的面容。

寂珩玉脸色发白,气若游丝,手上的力气却是?一点都不减。

他依靠着双手死死桎梏着她的身体,不让她动弹丝毫,眼神空洞,似是?将醒未醒。桑桑试着挣扎一分,他握住她手腕的力度便?也跟紧一分,如此一来终于?是?惹恼了桑桑,张嘴对?着他的喉结咬了过去。

“嗯哼……”

寂珩玉疼得闷很,喉结在她齿边上下滚动。

疼痛让他的意识一点点回笼,寂珩玉松开拉住她的手,用双臂死死环绕住她,近乎以完全包裹的姿势将她束缚在肉身之间。

随后?高?仰起?脖颈,由?着她啃咬。

直到咬出血,桑桑才气喘吁吁地松开牙齿。

“放手。”

她很凶,表情凶蛮,语气更是?凶蛮。

寂珩玉不肯松开,反而抱得更紧了,紧到像是?要揉碎她的骨头。

他还记得那一夜。

他四处寻觅也寻觅不到她,茫茫人海皆为陌生脸庞,当空气中浮着那股熟悉的让他厌恶悲恨的气息时,恐惧萦绕而至。

寂珩玉不想失去桑桑。

成仙后?他从未再怕过什么,可是?遇到桑桑的每一天,他都在担惊受怕着。

怕她被人欺负,怕她落泪,怕她不快,怕她生病,怕她老去,更怕她死去。

他想,若有朝一日她真的死去,那日后?活着的每一天,对?他来说都将是?煎熬。

“放开——!”

挣扎当中,手中的纸张轻飘飘坠落,寂珩玉斜睨过去,当看到那清晰的和离书三个字的时候,登时一愣,双臂的力度也跟着松了。桑桑趁机起?身逃离,喘息着整理那揉乱的衣襟。

寂珩玉已经捡起?了那轻薄一张纸。

他一目十行地扫过,嗓音气息不稳,却仍然能听出压抑的颤抖和怀疑,“结缘不合,故生二心。以此书为证……此后?一别两宽,各自欢喜?”

理由?是?如此敷衍和离谱,寂珩玉念到最后?,怒而失笑,人也跟着清明了。他拿着那和离书轻声?质问?:“你要与?我和离?”

他眼中难过是?真,错愕也是?真。

桑桑莫名心虚不敢与?之对?视,扭头别开目光,“是?……”觉得气势不够,又更加坚定用力地回了一句,“是?!”

寂珩玉指尖收紧,差点没控制住灵气溢出,将它燃成灰烬。

半晌仍是?克制住了,眉目一如既往地温柔耐心,“为何??”寂珩玉问?,“我哪里不好?还是?说我做错了什么?是?不是?因为我那日丢了你?那是?我过错,可是?桑桑……”

寂珩玉觉得自己找到了原因。

慌乱中全然不顾剧痛的身体,迫不及待地跳下床想要找她解释。可是?毒素未散,双腿还处于?麻木状态,突然地起?身让他的上半身失去支撑,眼看整个人要完全朝前倾倒时,桑桑情急之下甩出一道术法托住了他,重新将他送回了床上。

寂珩玉震愕地看着她。

桑桑心里也跟着一个咯噔,牙关一紧,索性也不再掩藏,任由?点点术光在指尖闪烁,还怕他还不清楚,故意将那光点放大,一点点周游过全身,露出了身为魔尊的本貌,其?中意图不言而喻。

两人相隔着不远的距离,彼此沉默对?视着。

寂珩玉在这一瞬间想了许多许多。

想到在庙会上走失的她;想吹云岭里消音无踪的踪迹;想死去的宗门弟子还有那形似魇九婴的妖魔,最后?停留在昏迷之前所对?的那个眼神……

清澈,透亮,含着熟悉的旖念。

一切都与?眼前人重合了。

他浑身一震,像是?陡然被人投掷进千年不融的冰窟之中,彻骨生寒,凉意直抵心底。

寂珩玉不愿意相信这个事实。

面对?着昔日爱人的脸,回想着那场惨痛的灭顶之灾,他只觉得惊愕悲切,对?待她,甚至连细末微毫的恨意都没有办法生出。

不对?,不会是?这样的。

定是?哪里弄错了!

一定是?误会,他接下来会弄清楚的。

寂珩玉这般安抚着自己,恍惚间又想到那些落在她身上的刀刃,五脏猛然绞痛,眼神一点点游弋在她全身上下,最后?还是?忍不住开口:“可有……受伤?”

受伤?

桑桑一愣,意识到他指的是?在吹云岭的那天晚上。

桑桑几?乎失去了关于?那夜的所有记忆,醒来虽有不适却未见明显伤痛,自也不会记得他是?不是?真的伤到她。

愣神之际,寂珩玉突然起?身朝她走来。

他走得踉踉跄跄,似乎随时会要摔倒。

桑桑条件反射地后?退一步,下一瞬就被他拉住。

正欲动手,寂珩玉忽然撩开了她的袖子——白嫩无瑕的皮肤,错落着几?道斑驳的剑痕。

伤疤已愈,只留下伤口重凝的红印,看起?来尤为刺目。

寂珩玉掌心贴抚过去,他的剑蕴含着天地五行之力,伤不在皮而在骨,如今连皮肉痕迹都不可磨灭,可想而知其?心脉受了重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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