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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偶遇了!

我全程好紧张,好怕自己的言行举止会露馅。

咖啡让我现在还很精神,我今天一定会失眠。

但我好想早点睡,希望在梦里能再见他一面。

【8月25日】

心情不好。

虽然今天见了面,但我觉得他更加遥不可及了……

【10月1日】

今天应该是我最后一次用这个本子写日记了。

他送了我新的手账本,非常漂亮,还有舵和帆船的小挂饰,我明白他祝福的意思,“直挂云帆济沧海”。

虽然受了一点小伤,但是我很开心,因为或许,那不只是我单方面的痴心妄想。

妈妈,我最近好像不常会想到你了,你会不会怪我……

现在的生活这样充实,让我觉得,我必须把握好当下的每一刻,才不会辜负自己。

如果我们还能再见面,我们一定要促膝长谈,我想把这些,全部都讲给你听。

夏郁青半夜渴醒,撑起身体,拧亮了台灯。

端起水杯喝水时,往旁边看了一眼,却发现身旁位置是空的。

推开卧室门,黑暗里的客厅里,有一角淡白的灯光,是从半掩的书房门里投出。

夏郁青走过去敲门,里面传出陆西陵微哑的声音,“请进。”

空间里有一股淡淡的烟味,陆西陵坐在书桌后面,手里夹着一支烟,桌上放着五六本日记。

“……你大半夜不睡觉,回来第一天就偷看我的日记。”

“怎么叫偷看,你已经送给我了。”陆西陵朝她招了一下手。

夏郁青走过去,“你已经看完了?”

“看完了。后续呢?”陆西陵笑问。

“……没有后续,后续不会给你了。”

陆西陵挑挑眉。

他一手拿远了烟,一手搂她的腰,让她在他膝头坐下。

夏郁青手臂搂着他的后颈,伏在他肩头,轻声说,“不用对我发表读后感。”

“好。”

他伸手碰她脸颊,她嗅到他手指上淡淡的烟草味。

凌晨两点半的夜里,有种世界沉堕的安静。

“青青。”

“嗯?”

“你恨过你妈妈?”

夏郁青点头,“有一阵是的,尤其外婆刚刚去世的时候。”

“后来怎么自我开解?”

“不知道……好像不知不觉就不恨了。她对我那么好,却要离开我,一定有她的不得已。后来我见识过了村里那些女人婚后的生活,我会觉得,她出去了也好,哪怕她是真的抛弃我,只要她过上了自由快乐的生活,那也没关系。”

陆西陵一时没说话。

他夹在指间的香烟,逐渐凝蓄一截灰白的烟灰。

许久,他伸臂在烟灰缸里掸了一下,才又平静地说:“我跟你说过,我不喜欢康乃馨。”

“……嗯。”

正如玫瑰总与爱情联结,康乃馨则成了母亲的某种象征,是否同样是消费主义的洗脑话术,已不得而知。

“她是投河自尽。”

夏郁青微微点头,“爷爷跟我提过。”

“其实,在此之前……”

在此之前,凌雪梅就已试图自杀,但被陆西陵发现了。

彼时凌雪梅因为陆颉生的死,精神状况很差,整夜整夜地失眠。陆家做医疗器械,与医院和医生最为往来密切。她分数次,同时从好几个医生那里拿到安眠药,攒了大半瓶,藏在床头柜里。

有一回陆西陵回家,看见书房门没有掩,她坐在书桌后面,边流泪边写什么东西。陆西陵没有打草惊蛇,隔天趁凌雪梅出去买菜,从抽屉里翻到了她写好的遗书。

然后又翻箱倒柜,找到了那瓶安眠药。

他不知恐惧更多,还是愤怒更多,直接把整瓶药,连同撕碎的遗书一同冲进了马桶里。

后来凌雪梅回家,应当很快就发现东西没了,找他质问,他半哀求半劝说,让凌雪梅想一想他,再想一想妹妹。

他们已经没了爸爸,不能再没有妈妈。

他让凌雪梅答应他,不要再有轻生的念头。

他是长子,他马上就成年了,任何事情,他都可以替她去扛。

在他不断地恳求之下,凌雪梅终于答应,不会再寻死。

之后的那一阵,凌雪梅似是从丈夫去世的沉痛打击里恢复过来,又变回了那个温柔可亲的模样。

陆家死气沉沉的氛围,似乎也终于稍有起色。

然而,这样的日子只过了三个月不到,那年夏天的某个傍晚,凌雪梅消失了。

没留下任何东西,也没带走任何东西。

报警之后,直到第四天,陆西陵接到电话,让他去派出所认尸。

她还穿着她常穿的那条素色碎花长裙,只是整个人,已经高温的湖水泡胀得面目全非。

那时他没有别的想法,背过身去就吐了。

之后的整整两个月,他几乎每晚都做噩梦。

梦醒来,一个人坐在黑暗里,既觉得怨恨,又觉得后悔。

怨恨在于,她答应过,她发过誓,她说过不会抛下他们兄妹不理。

而后悔在于,或许,那瓶安眠药能够让她走得轻松一些,她那么漂亮温柔的人,死状却那样可怖。

他更多的,是憎恶自己的自私与无能为力。

父亲去世以后,爷爷对凌雪梅更加刻薄,他总觉得,是凌雪梅撺掇得陆颉生放弃文职工作去做野外考察。

前些年害得他们父子不能团聚不说,现在又间接害死了陆颉生,要是陆颉生安安稳稳坐在办公室里,哪会碰到什么狗屁山洪泥石流。

彼时爷爷怨气冲天,奶奶以泪洗面,妹妹休学在家。

她撑了半年,再也撑不动了。

于是,第二次的道别无声无息,半封遗书都不曾留下。

人世间总用教条规训,“为母则刚”,好像做了母亲的女人,就不可以自私,不可以软弱,就理应奉献牺牲,挣得一个“伟大”名声。

人类亏欠无数母亲,只肯许以“伟大”的空头支票。

甚至,他似乎都在用这条法度去要求凌雪梅,直至现在才全然醒悟。

如果放弃生命,和陆颉生重逢,是对她而言更自由的选择,那么,没关系。

他已经承担起了长子的责任。

而她可以自由地做一个女人,而不必是母亲。

陆西陵将还剩一截的烟,碾在烟灰缸里,伸手,抬起了夏郁青埋在他肩头的脸颊,一时哑然失笑,“这也要哭啊?”

夏郁青呜咽一声,“我心疼阿姨,也心疼你。”

“那你亲我一下。”

夏郁青抬头轻碰一下。

“太敷衍了。”

夏郁青再碰一下。

陆西陵笑了声,仿佛无奈,伸手捏捏她的耳朵,“走吧,睡觉去。”

她摇摇头,仿佛非要取得他的认可不可,第三次抬头去亲他,不再蜻蜓点水。当她舌尖轻扫过他的唇缝,将要退开时,他蓦然伸手,一把按在她脑后。

主动权交替,她抓紧他的衣领,对抗一种体力尽失,沉入沼泽的错觉。

陆西陵退开,夏郁青低下头,将额头抵在他颈窝处。

他侧低头,手指拂开了她头发,露出她发烫的耳朵,他轻笑着捏了一下,目光随即自她耳后扫去,看见她背后,脊骨微微突出的第一节 。

他用微凉手指轻触。

夏郁青抬起头来,与他目光相对。

只一瞬,他喉结微动,折颈垂头,一秒钟也没再犹豫,直接将吻落在她脊骨骨节处,像将一粒火星,投入干枯的芦苇丛。

只为亲吻已经远远不够。陆西陵一把抱起她,回到卧室。

绝对的黑暗予以夏郁青绝对的安全感,他想让她不要那样紧张。

缓慢而耐心的,像是将一首夜曲的序章,弹奏过无数回合。

陆西陵在黑暗里一遍一遍吻她,比在皮肤上烙下一枚不可更改的印记还要郑重,“……痛就跟我说。”

她摇头,双臂拥抱他,微颤的声音里有种决然的坚定,“我不怕。”

等日出是突发奇想,因为天已经要亮了。

这楼层足够高,阳台的视野也足够开阔。

夏郁青新换的干净睡衣外面,又披了一张薄毯,抱膝坐在放置于落地窗前的坐垫上,透过黯淡夜色,去捕捉江面上船只的灯火。

一阵冰凉贴上脸颊。

夏郁青缩一下脖子,伸手接过她指名要的冰可乐。

陆西陵坐下,支起一条腿,转头看她一眼,顺便将她肩头滑落的薄毯往上捞了捞,轻声问:“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夏郁青别过目光,不好意思看他,拉开拉环时,摇了摇头。

——自诩不怕的人,真正到了那个时刻,却莫名其妙怕得要死,明明是完全可以忍受的痛觉,她却好像根本控制不住眼泪。陆西陵吓到,要退出她也不让,就这么抱着他,抽抽噎噎地让他继续。

她说,她觉得自己隐约怕的是一些抽象的东西。

从前她反正是一无所有,做什么都有种豁出去的孤勇。

现在却会害怕失去。

夏郁青喝了一口冰可乐,发出微微畅快的一声叹。

随即将可乐递给陆西陵,“你喝吗?”

陆西陵摇头。

一时促狭的心思,她自己喝了一口,偏头凑过去,刚要碰到他的唇,突然怂了,立马往后退。

陆西陵自然不让,伸手搂住她的后颈,将她按回来,她这个人总在奇怪的地方大胆,又没本事大胆到底。

陆西陵吞去她那一口可乐,这才笑说:“也就这点胆子。是不疼了是吗?”

“……你什么意思。还不够是吗?”

“你觉得呢?”

夏郁青打他一下,“……我会死的。”

“怎么死?”陆西陵挑眉。

她立即双手蒙住耳朵。

闹了一会儿,夏郁青将易拉罐放远,枕在他肩膀上。

不过片刻,她便开始打呵欠。

“青青。”

“嗯?”夏郁青转头看一眼,为他骤然严肃的语气。

阳台的灯没开,只有客厅里亮了一盏落地灯,外面夜色一分浅似一分,露出黑色被洗褪色后的天光。

在黯淡的光线里瞧,他不笑时,眉目总有薄雪微霜的冷,可这样的人一旦燃烧,却是焚尽一切的热烈。

而她是他的火种。

陆西陵平声说:“以后的事情,谁也说不准。你或许不会永远拥有某些东西,但你一定永远拥有我。”

“永远吗?”

“永远。”

她可以不必相信其他人,但或许可以相信陆西陵。

他从来没有对她食言过。

夏郁青最终还是没有等到日出,在天亮之前,就已经趴在陆西陵的腿上,呼呼地睡了过去。

陆西陵喝完了那一罐可乐,拿手机替她录了一段日出的视频,而后连人带毯子地一把抱了起来。

某人喝了可乐没刷牙,希望不要明天睡醒了嚷着牙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