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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喻其实没听清章月山后面说的什么。那些声音钻进耳朵里,过不了脑子。他手指抓着书包带,觉得心里空落落的。

陆时天色大亮时,才从大巴车上下来。又照着地址找了许久,终于到了目的地。

二三十年前的老小区,自行车停到了过道上,银杏树长得高大,叶子快要落光了,只剩了几片在枝上缀着。

陆时爬楼梯到三楼,抬手,又隔了几秒,才把门敲响。

没一会儿,门打开,是一个老太太。她扶扶老花镜,问陆时,“打电话的人是你?”

陆时点点头,“是我,抱歉,打扰了。”

老太太把门推开了些,让陆时进来,叮嘱,“不用换鞋,我收拾行李呢,下午的飞机,到处都乱糟糟的,这地啊,估计还没有你的鞋底干净!”

陆时跟着进门,反手将门关上。

老太太洗干净搪瓷杯,倒了水,递给陆时。

见陆时的视线落在黑白相框上,道,“我老伴儿去了大半年,家里儿子女儿早几年移民,他们都不放心老太婆我一个人在国内,就让我也出国。我舍不得,我怕我老伴儿要是魂回来了,在这老屋子里一转悠,找不到我怎么办?

但前些日子摔了一跤,可把孩子急坏了,我琢磨琢磨,还是去吧,把老头子的照片带着,当他陪着我呢。”

陆时安静听。

老太太鬓发梳理整齐,她收了情绪,“人老了,总爱说这些有的没的,见笑了。你还在念书吧?”

“嗯,高中。”

老太太点点头,“你过来,是想问我什么?”

陆时从包里,拿出一个镶照片的吊坠,打开,里面是两张照片。一张是证件照,一张不知道是从哪里剪下来的,里面都是同一个女人。

“长得跟你有几分相像,她是?”

“是我妈妈。”

陆时问,“请问,您对她有印象吗?”

老太太拿着吊坠,透过老花镜,看得仔细。

许久才道,“你要是来问别的人,我估计没印象。但这个人,我还记得些。”

她回忆道,“这姑娘,我记得清楚。我和我丈夫,是做诊所的。那个时候,没这么好的条件,生孩子去不了医院的,只能来我们这里。

我第一次见她,是她挺着个大肚子过来,说要把孩子打掉。那时候,她怀孕都八个月了,怎么打?太危险了,不留神,会死人的。

我们就问她,说你丈夫呢?她就哭。”

“后来呢?”

“后来这姑娘就走了,只是隔了两天,又过来了。还是跟我们说,想引产。我劝她,你长得这么漂亮,孩子生下来,不知道多好看。

但她看着精神状态很不好,我就想着,可能真的有什么难处。最后,我就说,你再考虑一个晚上,要是还想引产,就明天过来。”

“第二天一大早,她过来了。我们把可能会有的危险,全都跟她说清。这个姑娘点了头,躺到了手术床上。那个眼泪啊,一直流,把鬓角的头发都打湿了。

等我丈夫开始消毒,她突然坐起来,抱着肚子就往外面跑,一边哭一边喊,说不做了,不做了,不要伤害她的孩子。”

陆时喉咙发痛。

老太太说起来,满是唏嘘。

“又过了一个多月吧,大半夜的,她来敲诊所的门,满头都是汗。我一看啊,是要生了,赶紧把她扶进去躺着。她痛得厉害,但孩子就是不下来,可怜的,天亮了都还没生下来。

我给她煮了一个鸡蛋,她吃了,拉着我的手跟我说,要是有个三长两短,一定要保孩子。”

老太太将吊坠还给陆时。

陆时张张口,说话,没发出声音来。

他无意识地收力,攥紧吊坠,手掌被扎出痛感,才哑着嗓音,说出话来,“她生下孩子后,还好吗?”

“挺好的,虽然生的时候折磨人,但之后就没受什么罪了。她抱着孩子,又哭又笑的,笑得真是漂亮。她坐月子的头几天,我还去看过,教她怎么哄孩子睡。”

老太太仔细回忆,“后来……后来,应该还没出月子,她就搬走了。搬走了也好,我估计啊,是因着街坊邻居的风言风语。你是不知道,那些人,惯会嚼舌根,能把人脊梁骨戳折了!”

楚喻晚自习,被班主任老叶叫到办公室里谈人生,主要是他这次考试成绩比起上次,下降的有点多。

英语很争气,稳在年级第二上,其余科目的成绩,都挺惨。

楚喻态度好,端正坐着,认真听老叶念叨,一直到下课铃响。回教室,拎着空书包,楚喻慢吞吞地挤电梯下楼,回宿舍。

经过陆时的门口,他敲了敲门,里面安安静静的没声响。

楚喻垂下手腕,站了一会儿,回自己寝室。

他难得带了钥匙。

雨停了,但湿湿冷冷的,楚喻赤脚踩在地毯上,去关窗。

冷空气被隔绝。

楚喻拿了手机出来,坐地毯上玩儿游戏。

又忍不住想起昨天陆时说的话。

在脑子里一次次复盘,楚喻越想越觉得,陆时是故意的。

故意让他发现,故意让他听到。

就算自己昨天,没有一个不小心按到播放键,陆时也会再找机会,放给他听。

然后告诉他,自己在监听方薇云的电话。

屏幕上操纵的人物又死了,画面停止。楚喻正想切出去,电话响起来。

屏幕上显示的名字是,陆时。

多眨了几下眼睛,发现手机铃声还在响,楚喻才接通电话,“喂?”

穿过窄巷,停在一扇小门前,楚喻喘了口气——

陆时带他来过一次,当时是为了借重型机车,他勉强记得路。

站了一会儿,那扇门打开,陆时从里面走了出来。

也就一天的时间,楚喻却感觉,陆时……好像有什么不一样了。

站在原地,看屋顶霓虹闪烁的光落下来,楚喻莫名地有些紧张,喊,“陆——”

话音只喊出口半截,他便被陆时抱住了。

陆时很热,身上是淡淡的酒气,手臂锁链一般,紧紧将他抱在怀里。

楚喻没敢动,想问你怎么了,但没两秒,他就察觉到,自己手掌下面,陆时的脊背在微微颤抖。

有什么沾在颈侧的皮肤上,湿漉漉。

陆时在哭。

楚喻耳边,陆时声音嘶哑,“她生下了我,我却害死了她。”

她?

楚喻大着胆子猜想,这个她,应该是……陆时的生母?

思路被打断,倏而间,楚喻被陆时推到了身后的墙壁上。

墙壁冷硬,楚喻出门时套了一件厚衣服,当了缓冲。

他下意识地喊,“陆时——”

陆时双眸深黑,压抑着旁人看不懂的情绪。

手指捏着楚喻的下巴,陆时固执地让他对着自己的眼睛。

陆时的眼睛发红,楚喻却注意到他因为沾了眼泪,而被浸的湿润的睫毛,以及沾着湿意的眼尾。

心里也跟着难受起来。

仿佛是怕楚喻说出拒绝或着让他不悦的话,陆时用手捂住楚喻的嘴,随后倾身,凑近楚喻耳边,满是恶意地哑声道,

“楚喻,我的血好脏,你吸了我的血,就跟我一起变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