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复延元年,正月十五。

当文武百官群策群力为小皇帝想的新年号传遍大启的大江南北时,不苦大师却有点忧伤,他蹲在连家新请的药师像前,手里盘着串,嘴中念念有词:“早知如此,早知如此……”

“怎么了?”衣服又厚了一圈的絮果小朋友,正在给大师的手里强行塞袖炉,忧伤归忧伤,但不能不顾温度呀。

大师不要袖炉,只一把就抱住软乎乎的小朋友开始嚎啕,宛如絮果是他唯一的知心人:“你叔叔我啊,以后就要叫纪圈屿啦。”

可惜,大师的知心人现在还是个半文盲,有听没有懂:“为什么要换名字呀?”絮果小心翼翼地委婉表示,他还是觉得纪复屿比较好听,纪圈屿怪怪的。

“因为要避讳年号啊。”帝王的威严神圣而不可侵犯,既要避讳君主的名字,也要避讳他的年号。要不是小皇帝的小名没有对外公布,不苦大师怀疑全大启将有三成的小朋友失去他们的小名。而大启民间对避讳的习俗一般就是画个圈,“那么多好寓意的年号他们不起,偏偏选了复延。能延续前朝的什么呢?我舅舅的抠门吗?”

“咳。”连大人正从月亮门外进来,洒下了一身风雪,“大师,慎言。”您不要命了,我们还要呢。

不苦可不管这个,他如果在大启最大的细作头子家里都不能畅所欲言,那活着还有什么意思?他继续抱着絮果痛哭:“你知道我娘是怎么说我的吗?她说我活该!”

准确地说,贤安长公主的原话是:“谁让你当初不选皇位选出家的?你要是当了皇帝,你想叫什么年号不行?哪怕用杨尽忠那老东西的名字当年号,让他改名叫杨圈圈呢?”

“你品,你细品,这是一个当娘的该对他可怜、弱小又无助的儿子说的话吗?”不苦真的很受伤。他不想改皇姓的时候,他娘也是举双手赞成的啊。怎么现在就成了他一个人承担了?人心不古,世风日下啊!

“这就是你大过年的不在自己家过,跑来我家的原因?”连亭挑眉,不是很想欢迎这个连招呼也不打一声的不速之客。

“我要让她这个年没有儿子!”不苦大师雄心万丈,握紧双拳,“因为她的冷酷,她的无情!”

连亭比长公主还冷酷,还无情。他直接就把快被挤变形的团子儿子,从不苦窒息的爱里拆解了出来,然后便转身带着絮果准备出门了。

不苦:“???”倒也不必做得这么绝吧?因为我在,你们就连家都不要啦?

絮果却在被阿爹抱起来后,忙不迭地冲着不苦大师招手,热情邀请:“叔叔一起出门呀,我们今天去医馆。”

“你的病还没有好吗?”其实不用絮果招呼,不苦就已经带着狐獴小队跟上了,他抬手去摸了摸絮果的额头,还好,温度正常。

絮果这个年过得可谓是多灾多难,小孩从腊八就开始期盼过年,结果年没盼到,人先倒了。一场高热不退的风寒,差点吓坏了连亭。新手爹此前经历过的最大阵仗不过是儿子牙疼得大半夜睡不着觉,突然来了一个这么狠的,根本措手不及。

偏偏当时又赶上年末,大夫也要回家过年,哪怕是在京师雍畿,大部分的医馆也都关了门,尤其是专攻小方脉、比较有名的大夫更是紧俏。

最后还是贤安长公主给联系到了一个大夫,对方姓李、名不重要,是长公主新给不苦换的小爹。用不苦大师的话来说就是,反正早晚要换人,记不记名字吧,记个职业就得了,万一哪天用得上。就像他的前前任小爹是个画师,前前前任小爹是礼部郎中。

如今的这位李小爹出身杏林世家,家里还出过几位御医,性子好,人温柔,专精的正是小方脉。

不苦都不知道他娘打哪儿认识的人。只知道看来他娘和越小爹是说清楚了。长公主换情人的速度很快,但也很有道德,一定是和前面一个断干净了才会找下一个。不苦对此适应良好,很熟练地便决定短期内都不要路过大理寺。

絮果这一病就从年末病到了年初,雍畿热闹的新年气氛没能感受多少,净感受中药的草本味了。不过在李大夫的细心照料下,他如今已经全好啦。

絮果可喜欢李大夫了。

连亭为此甚至动了请对方当自己府上郎中的心思,可惜,李大夫自己家就是开医馆的,又志存高远、想帮助更多需要帮助的穷苦百姓,便婉拒了连大人丰厚从优的待遇。连亭最近一直在发愁给儿子请大夫的事,他不想再让年前的事重演。

不苦懂了:“这又是去选大夫?找到合适的了?要我说,不然你再等等李大夫吧,指不定哪天我娘就甩了他,他受情伤严重,你不正可以趁虚而入、以利诱之?”

连亭:“……”明明我能懂你的意思,但你怎么就能说得这么引人误会呢?

絮果坐在辚辚的马车上,在两个大人之间来回张望,很想有点参与感,就抱着獴娘说:“我们是去六疾馆。”

六疾馆,大启最有名的医馆之一,全国各地都有,是和悲田养病坊、惠民药局一样,隶属于太医院旗下的特殊机构。惠民药局是专门为看不起病的百姓救治施药之地,而六疾馆则是为大众提供验脉之所。

验脉,说白了就是体检。也是打从南边开始近些年才流行起来的东西,不是说大启人以前就不做体检了,只是没有如此成规模、成习惯的遍地开花。

过去一般人家里也没这个条件。

但自从先帝下旨,强制让验脉成为了入外舍、朝堂的一个必要条件后,大启的各行各业也就逐渐纷纷效仿了起来。验脉行业成了医馆热门,各地如雨后春笋般都冒了出来,内卷造成了价格降低,百姓反而得了实惠。小病早治,既不用花太多钱,也解除了将来演变成大病的隐患。

不用怀疑,先帝会下这么一道莫名其妙的旨意,主要还是为了赚钱。

他因为想降薪而给官宦子弟免了学费,但以先帝抠门的性格来说,想也知道的,他总要从其他渠道再把这个“损失”赚回来。于是乎,在不知道是谁又给上了一道谏后,大启就开启了全民体检的时代。

不管是新入学的学子、还是参加科举的考生,亦或者是等着入朝为官的大人,都需要先去朝廷指定的医馆进行验脉。

验脉自然不可能是免费的。看着源源不断地入账,想到一个人一生从入学到科举再到当官都要被自己薅羊毛,先帝是半夜做梦都能笑醒。

雍畿的六疾馆位于北城。

那是一座临街的重层楼,面阔五间,不大不小,中间挂着“六疾馆”字样的匾额。大门口平添多出来半间牌楼,斗拱上正挂着传统的华板,是特意雕刻成鱼形的招幌,既寓意着药到病除的治愈,也代表着这里全天无休、一直都有坐堂大夫,都是太医院委派来的食禄之人。

絮果在来的路上还有说有笑的,等到了被抱下马车才开始害怕,他小声地问阿爹:“要是我的病还没有好,不能入学了怎么办?”

不苦大师在旁边夸张地挤眉弄眼,蛊惑道:“不能上学还不好?你可以在家玩啊,我陪你。”

“你快闭嘴吧!”连亭横眉冷对瞪向友人,又想到儿子还在呢,就临时补了一句,想努力让自己显得温柔点,他儿子好像更喜欢李大夫那种文弱款,“我是说,这位大师能请你不要误导小孩吗?验脉只是为了了解你的身体情况,做个记录,不会不让你上学的。况且我们的病已经好了呀,阿爹还给你请了药师佛,祂会保佑你再不生病的。”

絮果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又重新开心了起来。

可以说是非常好哄了。

也是在这个时候,絮果才重新有了心情打量起眼前的六疾馆,唯一的感觉就是好多好多好多人啊。

本该以广招徕的槛窗风门口,此时正站着数名面色冷硬的兵将,有人腰间佩刀,有人拿着长枪,身上的甲胄更是加重了那种不好惹的感觉。今天来的人实在是太多了,医馆习以为常,早早就和雍畿的北部尉协调好了到现场维持秩序的人手。

今天十五,明天十六,也就是各大官学正式开学的日子。学生们一年一验脉,不管是国子学、太学还是其他,全雍畿的官学就只认六疾馆的验脉结果,可想而知其盛况。

连亭本还觉得赶在最后一天来验脉的人应该不多了,万万没想到六疾馆能如此人声鼎沸、门庭若市,各式各样的马车已经拥堵到了让人根本找不到下脚的地方。毕竟一个孩子至少要带一到两个家长,甚至更多前呼后拥的仆从,周围还有瞅准商机的小贩当街就做起了叫卖生意,好不热闹。

絮果的狐獴小队已经系好了小绳,被仆从们妥善地一对一照顾在了怀里。絮果也被阿爹抱着“高瞻远瞩”,他说:“看来有拖延症的不止我们哦。”

连亭刚想回说,咱们可不是拖延症,只是刚巧你之前病了,我怕你出门吹风再着凉了才拖到了今天。

就听到旁边一道清润的男声正在说:“没想到今天会这么多人,犬子你乖啊。之前你爹不是不想带你来,只是他,呃,朝事繁忙,最后这不还是请了你姨父我帮忙嘛。”

一个男童口齿清晰地跳着脚回:“骗子,你们大人就会找借口。之前过年,大家都休假,他一个降爵袭承的奉国将军能忙什么?”

领着男孩的大人被怼得哑口无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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