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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白川从船上下来, 踩在京城的码头上,但没有脚踏实地的感觉。

他总觉得自己整个人,依然在河面上荡漾。

不止如此……赶完这一段路之后, 他觉得自己的衣服都宽了,整个人像是要飘起来。这段时间, 他真的挺累的,总觉得自己瘦了一些。

他雇来的船员就更累了, 吴白川看到他们坐在船头, 压根不想动。

沈家船队的船员也一样,但那些船员在不想动的同时, 眼里却也闪烁着兴奋。

没别的原因, 主要是沈家家主给的银子太多了。

这一趟虽然累,但沈家家主许诺了双倍工钱!

他们这样跟着船队出远门的船员, 收入本就不低,出来一趟总共三四个月,可以挣二十两银子,如果翻倍……那就是四十两!

所以这段时间,他们一直在拼命。

现在到了目的地……他们可以好好睡几天了!

“终于到京城了!”沈家家主从船上下来。

他戴了个帽子遮掩自己的秃头, 脚踩在实地上的时候,心情格外激动。

这一路上, 别人累,他也累。

他这几年养尊处优,已经不太适应这样快速赶路的生活了。

明明才不到半个月的时间, 但他总觉得时间过得格外漫长。

沈夫人跟在沈家家主身后。

船队虽然是一起走的, 但大家坐的船不同, 再加上这一路沈夫人都不下船……船队里的那些掌柜,一直没见过沈夫人。

在船队里, 还有传言说沈夫人因为赶路太辛苦累病了。

可现在……

吴白川等人看到沈夫人的模样,都有点茫然。

沈夫人看起来神采奕奕,容光焕发。

沈夫人的状态确实很好。

一来她也是出生在水乡的,坐船对她来说并不是多么难受的事情。

二来……这一路,她每天都在欣赏茕独散人的字。

能跟这样的好字好书相伴,有什么好累的?

她唯一觉得可惜的,是船时不时会晃荡,让她难以临摹茕独散人的字。

但没关系,她家里还有两幅茕独散人的字!她可以回去再临摹!

甚至于……等她从京城回去,她说不定还能求到更多茕独散人的字。

“这就是京城?”沈夫人好奇地看着周围。

她活了四十多年,这是头一次来京城。

她之前没少在江安省游历,但从未出过远门。

而她想要出来看看,其实也跟茕独散人有关。

看茕独散人写的东西,他应该去过很多地方。

人生无常,她再不出来走走,谁知道将来还有没有机会出来?

“对,这里就是京城,不过这边是码头,比较脏乱……夫人,我找几辆马车,我们去城里安置,等我忙完,就带你逛逛京城。”沈家家主道。

出发前,沈家家主对沈夫人沉迷于茕独散人的字这事儿,感到很不满。

但这一路走来……他已经没脾气了。

他跟字画有啥好争的?说起来,就算茕独散人出现了,他夫人说不定也只想让茕独散人多写几个字,都不带多看人家一眼的。

最重要的是……他马上就要把茕独散人的文稿,送去给吕公公了!

沈家每年来往于京城和江安省之间,为了方便,也是因为京城的房价一直在涨……沈家在京城买了个房子。

沈家家主这次出门带了不少下人和东西,他在码头这边雇了几辆马车,连人带东西,全拉到了沈家的宅子里。

他们到京城的时候已经是下午了,等安顿好更是已经晚上。

反正来不及去拜访吕公公,再加上自身也需要清洁……沈家家主洗了个澡,让下人给自

己刮胡子洗头发剪指甲,打算收拾好自己,明天再去拜访吕庆喜。

当然了,他的头发就那么几根,其实洗不洗的,关系不大。

第二天,正好是十一月十五。

当今圣上身体不好,上早朝的时间不多,但每个月的初一十五,他都会上早朝,今天就是他上朝的日子。

距离四月张巡抚在临湖县大开杀戒,已经过去半年,当时被禁足的晋王,早已重新出现在朝堂上。

虽然当今圣上抱了个宗室的孩子进宫养着,但晋王在朝堂上,依然有很多人支持。

一来当今圣上的身体已经很差,若是他没了……那个小娃娃不一定中用。

二来……那小娃娃身后站着的是吕庆喜和柳贵妃,将来若是这个小娃娃继位,吕庆喜必然权倾朝野,这是很多人不想看到的,尤其是晋王一系的官员。

他们中有些人,其实对晋王不是很满意,但不支持晋王的话,难道要支持吕庆喜?他们多多少少得罪过吕庆喜,谁知道吕庆喜得势之后,会不会秋后算账!

所以,虽然临湖县一事给晋王带来不少麻烦,但晋王的人,依然可以跟吕庆喜斗个旗鼓相当。

但晋王的势力,其实是受到了打击的,以前吕庆喜要靠皇帝偏袒,才能跟晋王平分秋色,现在……他已经不需要靠皇帝来压制晋王了!

这让晋王很暴躁,不过晋王一系,还是有些聪明人的,有人给晋王支招,让他向皇帝示弱,踏踏实实做些政绩出来。

当然,这政绩不需要晋王亲自去做,他身边的官员会帮他做好。

于是,晋王领了个清理京城河道,修缮京城围墙的差使,还将之完成得很好。

今天在朝堂上,晋王受到了皇帝的夸奖。

吕庆喜很不高兴。

等下了朝,他对皇帝一阵抱怨。

皇帝叹气:“他确实做出了实绩……”

皇帝知道吕庆喜不想让晋王继位,想让柳贵妃养着的那个孩子继位。

他也很喜欢那个孩子。

但他很担心,担心他传位给那个孩子之后,晋王会打着诸如清君侧这样的旗号,干点什么。

老晋王当年,可是实打实掌握了军权的,其实这也是他早年会留着晋王的原因之一。

这天下真要乱起来,他就成了罪人了。

列祖列宗怕是不会放过他。

要是他还能活久点,哪怕再给他十年,他都不会纵容晋王,但他活不了那么久了。

他现在,一边想让宫里的孩子继位,毕竟这样吕庆喜和柳贵妃才能平平安安。

一边,他又觉得为了天下安定,还是应该传位于晋王。

皇帝的想法,吕庆喜再清楚不过,他闹了一番,然后……皇帝提拔了一个刚刚投靠他的官员。

可即便如此,吕庆喜还是不太高兴,回到自己住处的时候,脸都是板着的。

而他刚回去,就有手下的人来报,说是沈家家主求见。

吕庆喜心情不太好,如果来的是沈家管事,他可能就不见了,但这次来的,是沈家家主。

他让人把沈家家主带来。

“你要见我,所为何事?”吕庆喜尖着嗓子,漫不经心地问。

江安省的沈家每年都给他送来大笔银两,但他对沈家不是很在意。

沈家只是一个商户而已。

“千岁爷,张巡抚让草民给您送来一部茕独散人写的书。”沈家家主恭恭敬敬地开口。

他之前见过吕庆喜一次,这是第二次见到这个能代替皇帝批奏折的吕公公。

而这位吕公公,像之前一样,给他带来了极大压力。

吕庆喜听到沈家家主的话有些怔愣。

张志儒竟然让沈家家主给他带东西?

别人不知道,他还不清楚吗?张志儒跟他一点关系都没有!

他到处跟人说张志儒是他的人的时候,还没少想象张志儒憋屈的样子。

在这样的情况下,张志儒能给他带什么东西?该不是要给他添堵吧?

脑海里冒出这样的想法,吕庆喜很快又抓住一个关键点。

茕独散人的书。

茕独散人之前写的《沉冤录》可是帮了他大忙,这次他又写了什么?

“拿来。”吕庆喜道。

沈家家主连忙送上茕独散人的手稿。

竟然都没装订……吕庆喜有点嫌弃,但看了之后,却又有些吃惊——这字挺好的。

他没怎么读过书,但跟着皇帝看多了各种好字画,还是有点欣赏能力的。

吕庆喜开始看手上的书,才看了一个开头,表情就严肃起来。

黎青执写书之前,就已经想过要把这书给吕庆喜,因此他这书开篇,写的就是吕庆喜所在的县城。

原主在盂县生活了好几年,他当时又是个跳脱少年,再加上他想当师爷,需要有点见识……在父母的支持下,他去过玉溪府的各个县城。

吕庆喜老家是什么样子的,他很清楚。

而黎青执将原主的记忆挖出来,一开始写的就是那个地方。

吕庆喜被寥寥几句带来的熟悉感吸引了。

同时,他也意识到了什么——茕独散人这《逃荒录》,写的是六年前玉溪府的水灾!

他想干什么?为玉溪府的百姓申冤?

玉溪府的百姓确实是冤屈的。

六年前,圣上还没有让他批奏折,而是自己处理政务。

那年的大齐发生了很多事情,朝中也不太平……玉溪府发生水灾的时候,圣上累病了,情况很不好,太医甚至一度觉得他活不下来。

大概就是因为这样,晋王肆意妄为起来,甚至侵吞了赈灾银两。

等事后他发现不对,玉溪府已经尸横遍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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