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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当然了!这件事阿梨也说了,有我在,能把阿梨照顾得妥妥帖帖,这么多人哪,难道你要阿梨一个人带着这么多桐乡百姓进京,你想累死阿梨?我就不一样了,当初我闯荡江湖的时候,带了多少小弟?最适合做这种发号施令的位置。有我来领头,保管阿梨一路上舒舒服服,什么山贼,匪寇,强盗,没有一个敢来的。来一个杀一个,来俩杀一双!”他凶狠地比划了两下。

这么多桐乡百姓,叶明轩他们看了,肯定会大吃一惊。待回了燕京,还有大理寺一行,甚至于打着姜元柏的名号让织室令过来办事,姜元柏知道了还不晓得会如何怪责姜梨。

“得了吧,我看你去就是添乱。”叶明轩没好气地道。

姜梨看得心酸,叶明煜在外,趁着中途赶路休息的时候,问姜梨道:“阿梨,虽然说开始对娘他们说,是我让你过来帮我办事。但现在事情闹大了,咱们这下子该怎么收场。”

“明轩舅舅,这一次的确多亏明煜舅舅的帮忙。”姜梨笑道:“我希望进京的时候,明煜舅舅能陪着一起,有他在,我也安心许多。”叶明煜是个很好的家人,他从不多问什么,粗枝大叶,又能最大限度地理解姜梨,有叶明煜在,办许多事情也更方便些。

在上燕京之前,还得先回襄阳去拿调令,顺便与叶家人说清楚这其中的缘故。百姓们倒是高高兴兴,姜梨陪着疯了的薛怀远坐在马车里,薛怀远看也不看她,自顾自地拿着一个小木头人玩得高兴,嘴里“阿狸”“阿狸”叫着,一会儿又说“我要拿给阿狸和阿昭玩儿”。

叶明煜听到姜梨为他说话,立刻骄傲地挺直了身子,给了叶明轩一个“看到没有”的眼神。

至于车马费,当初冯裕堂自己搜刮民脂民膏,打算带着金银财宝逃跑。没料到没来得及跑出去,就被百姓们堵在县衙门口。那几口大箱子也没来得及带走,里头的金银财宝,足够这些百姓们上燕京一路上的银子了。

叶明轩还要反驳,叶老夫人发话了,她道:“好了,既然阿梨要老三一起去,老三就跟着去吧。阿梨到底是个女孩子,虽然有护卫,我也不放心,老三,我就把阿梨交给你了,要是阿梨有个三长两短,回来我拿你是问。”

最后,除了不能出远门的老弱妇孺,其他人都跟着车马队。

“放心吧娘,”叶明煜眉飞色舞,“我办事,您放心!”

桐乡大半乡民都主动要和姜梨他们上燕京告状,不仅为了惩治冯裕堂,还为了给疯了的薛怀远讨公道。姜梨本觉得人太多了些,奈何百姓群情激奋——看着神志不清的薛怀远,许多人都湿了眼眶。

叶老夫人又转头看向姜梨,眼里都是不舍,“阿梨,你才回襄阳不久,就要离开……不知下一次再来,是什么时候。”

第二日,姜梨和叶明煜一行人,就启程回襄阳了。

姜梨的心软下来,拉着叶老夫人的手道:“外祖母,没事的,等我回襄阳办回事,会尽快再找机会回襄阳。等您身子再好一些,让舅舅舅母带着您一道来燕京,叶表哥现在也在燕京做户部员外郎,等他根扎稳了,咱们叶家在燕京立足,也是不错的。”

至少现在是这样。

一句“咱们叶家”,说得叶老夫人心中熨帖极了。面上的笑容怎么也止不住,道:“好啊,好,那我就在襄阳,好好地养好身子,等能走的时候,就和你舅母舅舅们来燕京,看看世杰和你。”

所以他希望她活着。

叶明辉一行人在旁边皆是有些感怀,姜梨未曾回叶家的时候,叶老夫人成日病得连床都不能下,也没这般精神。姜梨回叶家也没多久,老夫人的身子,却是一日比一日好了起来。

人生短短几十载,还能遇到这样一个和自己十分相似,又截然不同的人,真是一件有趣的事情。

人到底还是有念想些好,有念想,一切都有希望。

真好。

又与叶家人说了些,直到天色已晚,用过饭,大家才散去。

他们在逢场作戏中狭路相逢,在棋布错峙之中撕下彼此面具,虚伪又真诚,于利用之中,又存了一丝惺惺相惜的真心。

薛怀远已经睡下了,姜梨去看了看他,嘱咐周围的护卫看护好,才回到自己屋子。没料到在屋里见到了叶嘉儿。

他想要将这株看似温顺却凶悍的植物放进燕京这座花圃里,厮杀之后,还剩几何。

桐儿给叶嘉儿沏了热茶,姜梨走进去,唤她:“表姐。”

她于乱局中一次次搅乱了他的计划,虽然无伤大雅,却让他发现了这朵凶悍的,与众不同的食人花朵。姬蘅能看得出来她的虚与委蛇,看得出来她的利用,也看得出来她偶尔的真切与哀伤。

“表妹。”叶嘉儿站起身。

世上奇花多少,姜梨只有一个。

姜梨道:“这么晚嘉儿小姐还来找我,可是有什么事?”

她走上了一条与他截然不同的路,所以他对她动了恻隐之心。就像是他府里花园中,生长的那些珍奇花朵,起于艰难万险之地,拼命往上爬,如果不精心呵护,就会昙花一现,迅速枯萎,永远从世上消失。

叶嘉儿不好意思地指了指桌上的匣子,道:“给你的。”

不同的是,他堕入深渊,从黑暗中开出花朵,而姜梨却在荆棘中劈开一条血路,企图从树林的漏缝里抓到一丁点微末的阳光。

姜梨打开来看,发现那是一件衣裳。大约是一件宽袖窄身长裙,温润的珍珠白,但在灯火下,发出些粼粼光彩,像是海水的波纹,闪出细小的蓝光。

姬蘅道:“把性命交给别人,人生永远悬挂在刀尖上,还能笑得出来。”他的声音含笑,却又似带着空旷的寂寥,“文纪,你不觉得,和我很像吗?”

“三叔那些孔雀羽,我们拿出来做了,先做样布,出了几匹料子,喏,大概就是这衣料的模样。”叶嘉儿道:“因着才在探索,所以作废了许多,到现在为止,统共成功了这么一匹,我得了父亲和大伯父的同意,将她做成衣裳,送给你。这是你出的主意,古香缎的生意做不了了,我们得做出新的可以媲美古香缎的料子……表妹,你觉得这料子,如何?”

文纪自打十岁起跟着姬蘅,同姬蘅已经有十几年主仆之谊,姬蘅是个孤独的人,旁人畏他,惧他,算计他,陷害他,不敢轻易问他“为什么”。文纪敢。

姜梨道:“很美。”

文纪静静地站在姬蘅身后,轻声问道:“大人,为何要帮助姜二小姐?”

“真的?”叶嘉儿的期待仿佛一下子成了真,看向姜梨的眼睛满是盛不住的喜悦。

他就站在池塘边上,不知是不是错觉,天上的雪,微微变大了些。风斜斜地刮起来,雪粒从水面上飘过去,白白的晶莹的一点,很快消失不见。

“我从不说假话。”

姬蘅并没有马上离开。

“听见你这么说,我就放心了。表妹你在燕京城,见过的好东西多得是,既然你都说好,肯定不会差,我相信你。”叶嘉儿很高兴,“我们商议过了,这料子的纹路如海水一般,就叫涛水纹。”

她持着伞,和桐儿白雪回屋去了。

“涛水纹……”姜梨默念了两遍,看向她:“这名字很好听。”

“也是。”姜梨点头,“我走啦。”她见那素白的伞面底,还有一朵线绣的牡丹,淡淡的,倘若不认真看,几乎看不出来,却也是姬蘅惯来喜欢的模样。

“是我想的。”叶嘉儿不好意思地捏了捏裙角,这向来落落大方的姑娘,显出几分害羞,她道:“我想着,表妹是首辅家的小姐,一定认识许多贵女,表妹穿这身衣服出去,旁的人若是觉得表妹穿得好看,自然会询问这衣料是什么,在哪做的,届时,便可顺势说出涛水纹的名字。”她顿了顿,才道:“表妹不要觉得咱们商户,都是这般重利。实在是如今的叶家,如果不早些做出能代替古香缎的衣料,便会一蹶不振,叶家的生意,迟早会败落。我不想让祖母和祖父一生的心血白费,既然我姓叶,必然要担起这个责任来。”

“你惹的麻烦难道还少了?”姬蘅浑不在意,“有没有靠山都一样凶悍。”

她犹犹豫豫地道:“我知道自己的要求过分……”

“你这么说,”姜梨沉吟了一下,“让我有种自己背后有座大靠山的感觉,很想放手一搏,去毫无顾忌地惹麻烦。”

“不过分。”姜梨道。

“不必谢。”姬蘅道:“维护我自己的东西,应当的。”

叶嘉儿看着她。

姜梨怔了怔,接过他手上的伞,从石头上站了起来,巧笑嫣然道:“那就多谢国公爷了。”

“我虽然不姓叶,我娘却姓叶,我身上,也流着一半叶家的血。叶家的责任,我自然也要承担。”姜梨笑道:“并且,我并不认为这有什么不好。涛水纹现在仅仅只有一批,想来要出,并不容易。物以稀为贵,涛水纹越是难得,人们对它的渴求也就越重。”

姬蘅看了她一会儿,道:“你回去吧。”他把伞递给姜梨,仿佛一心为姜梨着想的多情公子,舍不得心上人受一点寒凉。

“这是叶家的机会,表姐,你抓住了它,我想,叶家的生意,不愁后继无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