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越是害怕什么,就越是放不下什么。自从见到有人在门前谈论关山月之后,她屡次想到薛芳菲,即便她已经很努力地让自己不去回想过去发生的事,噩梦却如影随形。她甚至做过噩梦,梦里薛芳菲站在她身边,讥嘲地看着她,一身白衣,慢慢地向她走近。

姜梨又嘱咐她:“这些日子你便什么也别想,虽然不能出府,也是为了你的安全着想。永宁公主的人若是瞧见你还活在世上,只怕对千方百计对你不利。若是一定有什么事想要出去,便请文纪同你一同前去,但最好还是不要了。”她说到这里,似乎也有些不好意思:“我和国公爷并非你想象的那么熟稔,这段日子我也厚着脸皮叨扰了他许多,所以”

仿佛要抓她一起去暗无天日的地狱似的。

莫名的,海棠就对面前的这位小姐,亲近了起来。

萧德音惊醒,出了涔涔冷汗,倒让丫鬟们吓了一跳,以为她的风寒加重,屋里便全是药的清苦味道。

就像她的小姐一般。

坐在榻上的时候,萧德音便忍不住想着,当年薛芳菲事发之后,再也不出门,缠绵病榻的时候,也就跟自己此刻差不了多少吧。只是不晓得那时候的薛芳菲脑子里又在想些什么,也许是想着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也许是心如死灰,又也许是想着真正凶手究竟是谁,然后想到了自己头上。

尤其是她的笑容,似乎能抚慰一切,令人安心。

她忍不住打了个冷战。

海棠愣愣地看着眼前的女孩子,女孩子还很年轻,皮肤雪一样的白。说起来,她虽然也灵秀可爱,却并不如自家小姐容颜动人。但海棠又觉得,这女孩子的举手投足之间,仿佛有薛芳菲的影子。

萧德音唤来丫鬟,道:“我想出去走走。”

姜梨拍了拍她的手,温声道:“别这样,我做这些,并非是为了让你报答我。若说我想得到什么,无非也是凶手受尽惩罚。你若是觉得过意不去,或者是认为亏欠我良多,不妨这样想,我与你们的敌人是一样的,帮助你们,不过是为了我自己,这样想,是不是轻松许多?”她笑了笑。

丫鬟道:“先生,您的身子还没好,不可以到处走动的。”

海棠道:“姜二小姐,我、我真的无以为报。”她有些语无伦次。

“无事,”萧德音回答,“我只是在附近走走,不会走得太远。你们陪着我,我在屋里实在觉得很闷。”

“真的。”姜梨道。薛县丞的身边,应当有一个人照料。可姜梨如今谁都信不过,叶明煜能照料,但到底是粗豪男子,并不心细。海棠若是跟在薛怀远身边,自然能无微不至地照顾薛怀远。而且对于海棠来说,薛怀远是亲近的人,也能让她感觉到,自己不是那么孤单和无用。

她想她不能一直呆在屋里了,呆在屋里,总是让她胡思乱想,想起过去那些令人心悸的回忆。这屋里仿佛也有薛芳菲的亡魂似的,她怕被冤鬼缠身,也怕薛芳菲会找上自己。

海棠一听,道:“真的?”

她得去人多的地方,沾沾人的活气,看着鲜活的市井,然后告诉自己,过去的一切都已经过去了,没有人会发现她做过的事,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海棠,”姜梨轻声道:“等薛芳菲的案子过后,凶手伏法,你便不必害怕有人认出你的身份对你杀人灭口。到时候,我会送你到叶家,你就服侍薛县丞吧。”

丫鬟拗不过她,只得找来厚厚的披风,让萧德音裹得严实,再给萧德音手里塞了个暖炉,扶着她出了门。

姜梨能感同身受,对于海棠来说,过去的一切都不复存在了,便是想从头开始,也不知道如何从头开始。对于燕京城来说,她几乎是陌生的,没有朋友和家人,也没有薛芳菲。

萧德音在跨出门的那一刻还是很紧张的,她生怕自己又听到了那首散之不去的关山月,她仍旧没有摆脱薛芳菲的影子。但幸运的是,这一次出门,没有人在不远处弹奏关山月,也没有人在门前议论燕京第一琴师。

“奴婢如今在世上,不知道该相信谁,也不知道可以找谁说话了。”海棠有些茫然道:“从前薛家还在的时候,老爷、少爷,还有小姐就是奴婢的全部。可是现在,老爷疯了,少爷和小姐死了,还有奴婢的那些姐妹们也死的死,散的散,天下之大,也无奴婢容身之所。”她自嘲地笑了笑:“奴婢五岁起被人卖给人做丫鬟,也早就与家中断了联系。后来回到枣花村,虽有两个弟弟,却实在不亲。况且这些事情也不能与他们说。”

萧德音随着丫鬟往巷子外面走去。

“此事不急,”姜梨道:“我已经在着手准备。等需要你时,你自然可以出现。”

街道上都是玩闹的孩童,虽然已经是傍晚,但街道上的热闹一点儿也没见少去。反是到处都是卖糖人,耍杂艺的。灯笼接二连三地亮起来,整个燕京城被染得红彤彤,亮汪汪的。

她语气平静,目光里却流露出按捺不住的急切。姜梨心中叹了口气,海棠最是忠义理智,如今劫后重生不久,却还想着自己的事。

这是她熟悉的燕京城,热闹的,和府中的阴冷不同。她想在这个繁华的地方创造属于自己的传奇,至少在她有生之年,她希望能将“第一琴师”这个名称保留下去。毕竟她是真的爱琴,也是真的爱旁人艳羡妒忌的眼光。

“国公府一切都好,”海棠低下头,“只是奴婢不习惯无所事事的日子。姜二小姐,”她突然抬起头,目光坚定地看向姜梨,“那一日姜二小姐说过,只要奴婢活着,就能成为替小姐报仇的证据。奴婢斗胆猜测,姜二小姐是要替小姐洗清莫须有的罪名,将真凶公之于众。奴婢希望能尽一份力,不知姜二小姐打算何时动手?”

萧德音并没有走远,只是在家附近的街道上逛了逛。大约是街道上许多人给了她安心的感觉,亦或是今日的她出来没有再遇到阴魂不散的关山月。她的脸色好了许多,身边的丫鬟见了,笑道:“先生眼下看起来好了许多,大约是药材起了作用。”

“你这几日在这里过得如何?”姜梨问道:“可还住得习惯?”

萧德音“嗯”了一声,又四处逛了逛。她有心想要打听那位前些日子出现的,弹关山月弹得极好的神秘琴师,想要知道是否燕京第一琴师改换他人的事情已经人人皆知,但有意去打听的丫鬟回来后,却对萧德音说没有这回事。

海棠闻言,觉得有些奇怪,姜梨这话里的语气,仿佛像是从前见过她似的。这是不可能的事。不过她以为姜梨是有感而发,也没有多想。

萧德音心中虽然疑惑,却也放下心来,虽然不晓得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但眼下好事业没发生什么,她猜测或许是自己太多心了。

“是啊,”姜梨感叹,“没有一点儿不同。”

走了一会儿,天色渐晚,萧德音与丫鬟往府里走回去。走到巷子口的时候,丫鬟突然想到了什么,道:“先生前几日说想吃杏德斋的糕饼,这会儿应当不必排着长队,总归也不远,先生先等等奴婢,奴婢很快回来。”

海棠也感觉到了姜梨正在端详自己的脸,忍不住伸手摸了摸脸,对着姜梨笑了笑,道:“奴婢脸上的疤痕已经全好了,多亏九月姑娘的医术,和从前全然一样。”

萧德音就点头,“你去吧。”她的确是想到自己前几日说想吃杏德斋的糕饼,便在巷子口安心等待。

姜梨仔细地打量海棠的脸庞,司徒九月虽然口口声声说自己是用毒之人,不善医人,可海棠脸上那两条可怖的疤痕,此刻竟然一点儿痕迹也看不到了。光洁细腻,和姜梨脑海中过去那个清秀的姑娘重合。

小巷子到了晚上,几乎没什么人了。萧德音站在原地,远处走来两个路人。

听见外头有动静,海棠蓦地转过身,看见姜梨也是一愣,她还记得姜梨的身份,连忙起身行礼道:“姜二小姐。”

因着这巷子是一处死巷子,路的尽头是一堵墙,因此不可能是过路人。大多都是住在巷子里,或是来附近走亲戚的人。但到了晚上,一般没什么客人,萧德音见这二人眼生,不由得多看了他们几眼。

只是平日里也不知道做什么,更不晓得可以做什么,没有可以说话的人,便只得自己找些活计来做。

那两人却也正在盯着她。

屋里,海棠正坐在桌前擦拭桌子。她在国公府待着,十分不自在,自来都是她伺候别人,何曾有过别人来伺候她。加之国公府里的大多都是小厮,也实在不适合跟在她身边。便婉言谢绝了安排的下人,一个人照顾自己起居。

萧德音一惊,她出门的时候戴着面纱,旁人认不出来,便是登徒子,也不必这么直勾勾地盯着她看。况且这二人的目光格外森冷,仿佛盯上猎物的豺狼,她不由自主地想要远离这二人,却见这二人在擦身而过的瞬间,突然回头朝她前来。

姜梨点了点头,让桐儿和白雪在门外守着,自己推门走了进去。

萧德音吓了一跳,确定这两人是冲自己而来,当即转身就跑。可她还没跑两步,就被人抓住,她到底是手无寸铁的弱女子,当即就要高呼,不承想一人一把捂住她的嘴,萧德音于是什么声音都发不出来了。她惊恐地瞪大眼睛,神情一寸一寸地绝望下去。

文纪连称不敢,将姜梨带到西房门口,道:“这里就是西房了。”

她眼睁睁地看着其中一人从袖中,亮出一点刀光来。

姜梨稍感意外,没料到姬蘅竟然不在。不过他虽然不在,却已经将一切都安排好了,实在是很有心。姜梨道:“那就谢过文纪小哥了。”

正在那刀光就要扑向她面门来的时候,猛然间,其中一人拉下萧德音的面纱,眼前一亮,道:“嘿,这萧先生果然是个美人,就这么白白死了,岂不可惜要不?”他露出淫邪的笑容。

她本想先去见一见姬蘅,告诉姬蘅自己来了。不承想外头只有一个文纪,文纪看着她道:“大人今日出去了,夜里才会回来。临走之前吩咐属下,姜二小姐前来,直接去西房,海棠姑娘居住的地方就在西房。今日九月姑娘也在府上,姜二小姐见过海棠姑娘以后,倘若还想见九月姑娘,再来此处寻属下,属下带小姐去见九月姑娘。”

萧德音闻言,心中更是荒凉,另一人却道:“别废话了,公主交代的事办好就是,你还敢横生枝节?”

她记忆力很好,走过的路,不需要人提醒,便能走第二遍。因此,她轻而易举地就绕过国公府复杂的走廊,走到了姬蘅书房前面的院子。她与姬蘅每次见面,倘若在屋里,就是在这间书房。

公主?萧德音一愣,什么公主?

姜梨没想太多,直接抬脚跨了进去。

“可是真的太可惜了,”拿刀的那人犹自不甘心似地,捏了捏萧德音的脸蛋,“你看,嫩得能掐得出水。”

国公府门口那个长相俊秀的小厮,一看到姜梨前来,二话不说便打开大门迎接。桐儿和白雪二人皆是心中诧异,想着自家姑娘何时已经被国公府奉为座上宾,还是关系已经熟稔到和进叶家差不离了。

萧德音心中浮起一阵屈辱,更多的却是恐惧。她不知自己得罪了谁,更不知这两人是谁派来的。正当万念俱灰的时候,外头突然响起丫鬟的声音:“先生?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