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七十五章 私牢 (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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姬蘅低头来,正与这人的目光相接。
这人却是公主府私牢里,唯一一个有动静的,看起来像个活人。虽然他的模样十分可怕,但这人的一双眼睛,却十分清明,且执拗。他双手拉着栅栏,连手上也满是伤痕,隔着栅栏想要扯姬蘅的靴子,但好像又怕自己手上有血污,便在姬蘅的靴子面前,停下动作。
这人的脸上,全都疤痕和血污,什么都看不清楚,但这一双眼睛,却没有沾上一点儿污泥。他甚至努力朝姬蘅挤出一个笑容,即便这笑容在阴森的私牢里十分可怕。
那人像是早就听到了声音,一点一点的顺着里面往外爬出来的。说是“爬”,是因为自牢里深处到铁栅栏前,有两道清晰的血迹,他的膝盖处不知道怎么了,鲜血都已经凝固了。整个人跪在地上,全身都像是从血池子里捞出来似的,分辨不清面目。
文纪那头已经找到了姜幼瑶,赵轲刚走过来,见姬蘅在一个陌生的囚犯面前停下脚步。赵轲问道:“大人,这人……”
直到走到一处牢狱前。
那个人费力地张了张嘴,想要说话,但不知是因为被灌了哑药的原因,还是因为嗓子暂且发不了声,并没有任何声音出来。但还是能看清楚他的嘴巴,说出的话大约是四个字。
姬蘅漫不经心地顺着牢狱走着,身在这地狱般的场景,他的神色仍然自若,仿佛还是走在时人夜宴中,不受一点儿影响。
他说:请您,救我。
长时间在这样的环境下,加之永宁公主的折磨,想来这些人也就早就断绝希望。若说最希望的,怕是希望能来个人能给他们一刀,让他们早些结束这无知己痛苦。
“带他回去。”姬蘅道:“看司徒能不能治。”
他们脸上都稍微动了手脚,也不怕人一眼将他们认出来。不过关在铁栅栏后的这些人,除了死了的,昏死过去的,剩下的活着的人,要么已经被折磨得失去神智,手舞足蹈地在里面唱歌。要么还没有失去神智,但已经没了生机,就算姬蘅走过,也只是呆呆地看着,一言不发,像是不懂得求救的傻子。
“哎?”赵轲有些奇怪,姬蘅从来不是一个心地仁善的人,更不可能什么路见不平拔刀相助。这私牢里的人都是永宁公主的仇人,和姬蘅半点关系也没有。今日来此,也不过是为了姜二小姐所托的,要找姜幼瑶。至于其他人,不必说国公府的人没有同情心,实在是因为这些人就算是救了回去,多半也是废人了。对于这些人来说,最好的解脱是死去。
赵轲和文纪领命。要在这么多死人和半死之人里找姜幼瑶,并不是一件容易事。这里所有人都黑乎乎,臭烘烘的,一时半会儿也真分不清。赵轲和文纪找人去了,姬蘅则在牢里慢慢地走着。
“治好了,给你作个伴。”姬蘅道。
“找找姜幼瑶。”姬蘅道:“如果是清醒的,捞出来丢到姜家门口,如果已经不清醒了,把司徒的药喂她一颗,别让她死了。”
赵轲道:“……大人,这人的腿怕是废了。”
墙上是带血的钩子,还有烧红的烙铁乱七八糟的扔在地上,水牢里老鼠吱吱乱叫,捧着一团血肉模糊的东西津津有味地啃着。带着盐水的鞭子,长着刺的木马,粹了药的银针,应有尽有。饶是文纪和赵轲这样见多识广的侍卫,见着眼前的一切,也忍不住有些厌恶。他们是侍卫,平日里见过这些也就算了。可永宁公主是公主,看样子,平日里也并无什么深仇大恨的人,却要用如此手段折磨他们。
都是练武之人,赵轲一眼就看得出来,这人的两条腿,怕是早就被人打断了。又隔了太长时间,怎么都不可能治好。便是救了出去,怕也不能在国公府当侍卫的。
这是一处私牢,因着到处都是铁栅栏围成的牢狱,光是看着,仿佛来到了刑部的牢狱。只是就连刑部的牢狱也未必有眼前的残酷。地上到处都是血迹,还有腐臭的味道。甚至于有些铁栅栏后的人影一动也不动,显然是死掉很久了。却也没有人将他们清理出去,就在这里慢慢地化作一滩烂泥,就连最亲近的人见了,只怕也认不出来。
“没关系。”姬蘅道:“有用就行。”
那是一条长长的密道,沿途都有火把照明,放火把的灯筒也是极其华美,简直像座地下宫殿。里头还有隐约的水声,直到走到这密道的尽头,空间豁然开朗,整个密室呈现在眼前。
那满身血污的人听了,立刻露出感激的神情来。眼下要分辨他的神情,唯有从一双眼睛里。好在他的这双眼睛,天生就是能说话的。赵轲看着看着,突然觉得这人的目光倒是有些熟悉,和姜家二小姐有几分相似。温和又从容,在晦暗的、脏污的私牢里,像是太阳一般点亮了这方地狱。
姬蘅率先走了进去,文纪和赵轲紧随其后。
“他看起来和其他人不一样。”赵轲道:“也不知道哪里得罪了永宁公主,竟然落得如此地步。”
姬蘅顺着屋子走了一圈,伸手在墙壁上一一抚过,待抚到一处时顿住。往里用力一按,只听一声轻微的“咔”,那块砖凹陷下去,紧接着,整面墙开始缓缓移动,以至于换了个面儿,露出一道门来。
“回去查查他的底细。”姬蘅说完,看向另一头,文纪正从后面过来,文纪道:“主子,姜幼瑶找到了,不过看样子神智不清,暂且是不行的。照主子的吩咐,给她喂了司徒姑娘的药,几日之内不必死了。”
他终于不再穿华美的衣裳,夜行衣看上去简单利落,却因为他的脸又显得不那么普通起来。他走到最里面一间屋子,那是一间茶坊,只有一张矮桌,上面连茶壶和茶杯都被收走了,什么也没留下。
赵轲对文纪道:“搭把手,大人让把这人救出来。”
赵轲和文纪对视一眼,顺着房檐疾走,待到里院时候,翻身跃下,落在院子的地面上。那里,姬蘅早已站着等待他们。
文纪闻言,面上也露出一丝意外,但仍旧什么都没说,将这人从牢里捞了出来。等捞出来的时候才发现,这人身上的一面衣角,竟是白色的。他并非穿着一件红褐色的衣裳,而是一身白衣,都被满身的血浸透了。
并不怪这些侍卫玩忽职守。实在是因为这座公主府已经被搬空了,既然被搬空了,也没什么人会再来。
却还没有死?
与此同时,门口的两个侍卫,“咚”的一声,歪倒在门框上,抱着酒坛子呼呼大睡起来。
不是没有见过意志坚定之人,但流了这么多血还不死,也实在令人惊讶。姬蘅看了这人一眼,略一思忖,道:“永宁公主干的,故意留他一条性命,慢慢折磨。”
四面的屋檐上还有一些黑衣人,都是国公府的人,等在此处接应。赵轲道:“来了。”
赵轲和文纪明白了,永宁公主害怕这人死了,死得太轻易,便故意或者送药吊着这人的一口气,让这人不至于丢了性命,慢慢地折磨。
虽然侍卫不喝醉也能完成有些事,但就要麻烦一些。能够轻松地解决事情不被人发现,当然是他们国公府的聪明人才能干出来的事。
“不过他看起来还挺清醒的,”赵轲道:“不容易,寻常人被这么长时间的折磨,早就疯了,要么心如死灰,他还挺有生机。就是现在不能说话也不能动,啧,要是腿没废,看起来倒是个好苗子。”
有人看着钱财眼红的,也有人将钱财视为粪土。譬如此刻扒在公主府屋檐上的文纪和赵轲二人,就一直蹲等着门口的侍卫喝醉。
那人闻言,双眼黯了一下,不过很快隐没,姬蘅看在眼里,若有所思。
只是负责来查抄公主府的官吏们,却不会有丝毫感慨。实在是因为公主府里的财宝,令人瞠目结舌。按理说虽然永宁公主身为公主,银子自然不会比别人少。但甚至比一品大臣的家底还要丰厚,未免就有些耐人寻味了。一个公主尚且如此,成王呢?成王背后的人呢?是否说明成王的银子,也许比国库里的还要多。
“也不知他怎么得罪了永宁公主,”赵轲一边小声嘀咕着一边把这血人扛在身上,这人大约也是被饿得像是一张纸,赵轲背着也不觉得沉重,一边道:“可惜了。”
燕京城因为薛怀远的这一阵冤鼓方寸大乱之时,公主府也被人封了起来。夜里封府的侍卫站在公主府门口打瞌睡,府里的金银财宝全都整理了,仆从小厮也都被送走,这只是一座空府。原先热闹堂皇的公主府,顷刻之间人去楼空,未免令人唏嘘。
三人出了公主府的私牢,临出门时,姬蘅和赵轲先行,待二人离开后,文纪蹲在私牢门前的茶房外,点燃了一根烟竹。
萧德音笑着拨弄起面前的古琴,连日来的阴霾一扫而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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