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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离一直都没有睁开眼睛,李崇和上一次一样,面对着他而坐,他不愿那人幻想他的脸上有怜悯,不耐或是鄙夷的神情,他希望如果他睁开眼睛,看到的不过是如常的画面。

甚至在方才帮这人脱下亵裤的时候,李崇还将他的上衣已经往下拉了拉,施针结束的时候,宋离已经是一身的冷汗了。

连着李崇也并不轻松,满手的汗,在他松手的时候,瞧见那人腿上苍白的皮肤都被他按出了清晰的几个红色的指印。

那指印让他声音都有些发紧,他赶紧侧过头去不敢再看,一会儿要沐浴,所以此刻也没有必要再擦身换衣了,李崇帮他盖上了一旁轻薄的被子:

“等身上的汗消消再去沐浴,不然容易着凉。”

那毒发的痛感渐渐被针压了下去,宋离终于出了一口气,目光落在了床前这个天子的身上,每次这个时候他都有一种很深的违和感,李崇真的变得和以前有太多的不同了。

李崇知道沐浴这人是无论如何不会让他看的,不过好在宋才回来了,屋内两个惯常伺候的小厮也进来,李崇适时去了厅中喝茶。

宋离被扶着去了后面的暖房沐浴,带着明显药味儿的浴汤让他微微皱眉,不过很快便忍过了这刺鼻的药味儿,看向了宋才,宋才看了一眼外面,轻声耳语地只回了一句话:

“大黄来了一次。”

宋离顿时了然,明白了宋才为何这个时候出了内院,大黄是一只会认路的狗,就养在隔了三条街的一个别院中,极其偶尔才会送信件,都是些不能过明路的消息,消息通常也都十分隐晦,外人是看不懂的。

宋离从后面收拾整齐出来的时候,时间已经不早了,李崇就真的一直在厅中一边喝茶一边看着子地等他。

见人从后面出来,李崇这才抬头,不知道是不是热水沐浴了的关系,宋离的脸色总算是好了不少:

“好些了吗?”

宋离的头发还没有完全干,只是散在身后,他着了一身在内室的棉锦长衫,身后披了一块儿纯棉织就的披巾,免得头发浸湿了衣服。

他的容貌本就上乘,这样连发都未束的闲散模样让他周身的阴冷深俊尽数褪了下去,平添了几分慵懒闲适,是李崇从未见过这个模样的宋离。

宋离微微点头,唇边的弧度深了些许:

“好多了,多谢陛下了,今日倒是好月色,只是没法陪陛下出去走走。”

他记得李崇倒是挺喜欢他这园子里的景致的,李崇倒是不在意,看着时间确实晚了,宋离也好多了也就不再打扰他休息:

“以后有的是时间过来,你还是好好养身子,一会儿头发干些便早点儿躺下吧,朕去旁的院子了。”

宋离着宋才送他到了收拾好的院子。

李崇并不是个认床的人,但是这一晚睡的也不怎么踏实,眼前不是宋离汗津津的上半身的模样,就是那人那两条笔直又有些细瘦的双腿,他蹭的一下从床上坐起来,不是,李崇你有毛病吧?

宋才送了李崇回来便见宋离靠在榻上还没有睡,他自然知道他是在等什么,连忙将方才大黄嘴里叼着的那块儿骨头里夹着的纸拿了出来:

“督主,这是大黄送来的。”

宋离连忙展开纸,就见到了那宛如稚子笔触的画,他几乎是瞬间便看懂了那画上的意思。

上面那个小人睁大了眼睛再向他摆手,仿佛是在和他说下午那个从窗户中飞出去的杯盖真的不是他扔的。

底下那两个小人抱在一起,高的那个人是他,而矮的那个小人整个人挂在他的身上,头枕在他的肩膀上,连腿都攀在了他的身上,就好像小时候每一次那小东西不想走了,都要这样让他抱一样。

有些冰白的指尖轻轻划过纸张,触摸着上面那两个小人儿,宋才在一旁看到这一画面眼睛都有些发热:

“督主,我就说小公子不会误会您的。”

宋离闭上眼睛,深深叹出了一口气,仿佛吐尽胸中浊气,神色总算是放松了几分,宋才知道他真的累了,抬手帮他向上盖了盖被子:

“我们循儿这一次定然能高中,弄不好还能和您同朝为官呢,您好好养着些身子,还怕日后不能经常见到循儿吗?”

宋离的目光始终都没有离开这张纸上的小人,昨天那一眼是六年来他第一次见到许安,同朝为官吗?希望他能看到这一天吧。

不知道是不是这幅画让他终究是放下了一些心事,这一晚他睡的倒是异常踏实,不踏实的是隔壁院子里的皇帝,李崇翻翻滚滚到了半夜才睡着,早上也是醒来的十分早,他想着今天要开仓放粮,外面一堆的事儿等着,也睡不着了。

因为时辰太早,他也没有再去宋离那,便随意用了早膳就回宫了,宋离醒的时候,李崇已经坐在了华清宫中,将一众朝臣都召到了宫中。

而所议之事自然就是用北境军粮赈灾,这不是一件小事儿,最可能有意见的应该就是一直以来驻守北境的焰亲王,但是李崇这话落地之后,这位一品亲王便几乎是立刻答应了下来,王和保到此刻哪里还看不明白?

引粮商进京,其实彻头彻尾就是李崇的手段,用北境军粮来压粮价这是李崇和阎毅谦早就商量好的对策,从头到尾都瞒着百官,眼前的小皇帝羽翼丰满的速度让他开始害怕,不由得真的开始想起了太后上次的打算。

开仓赈灾一事连阎毅谦都没有意见,自然没有朝臣在这个节骨眼上上赶着和皇帝作对,旨意很快便传到了宫外,甚至因为有意宣扬,连茶楼饭馆都在讲此事,不过半天的时间便已经满城皆知了。

京中上下,除了米商富户恐怕没有人不高兴,这消息传到了各地的考生会馆,这些举子门纷纷开始吟诗作赋,颂赞当今圣上爱民如子,而督卫军和直廷司的名声自然也就更差了一些。

不过住在京城的外地米商此刻就慌了神儿:

“什么?朝廷这个时候开仓放粮?可是我之前打听过了,五大仓里面根本就没粮了,这朝廷放的哪里的粮啊?”

“就是啊,若非知道五大仓中没粮,兄弟们也不能这大老远的到京城来啊?”

“哎呦,这么大个朝廷呢,哪还不扫出点儿粮食啊?现在计较这些已经没用了,我们带来这么多的粮食可不能就这样压在城外啊。”

“张老您在京城人脉广,可要帮着咱们问问啊,这些粮食若是再拉回去,可真是赔不起啊。”

宋离醒来的时候就听下边的人说陛下已经回宫了:

“着人快速将朝中有粮的消息散出去,盯着那些米商的动向,还有他们接触了什么人,有异动立刻来报。”

冯吉立刻下去安排了。

此刻王和保府中的书房内,长子王申和次子王宏都在,还有一个瞧着四十多岁的嬷嬷,看姿态像是从宫里来的:

“首辅,太后娘娘也是为您着想,此事您要尽快决断啊。”

王和保脸色阴沉坐在上首一言不发,王宏犹豫了一下开口:

“爹,皇帝这是步步紧逼,您就算不为自己着想,也要为王家上下一百多口着想啊。”

王和保没有想到他只是回老家丁忧了三个月,宫中竟然能发生这么大的变故,小皇帝如今已经摆明车架倒在了宋离那边,幼主和首辅的结局,总是要倒下一方的,而从现在的局势看,若是李崇掌权,他绝不会有什么好下场。

他纵横官场一生,一个乳臭未干的毛头小子一个阉人也想踩在他的头顶上,王和保闭上了眼睛,那嬷嬷开口:

“如今陛下尚未亲政又未大婚没有子嗣,只要陛下驾崩,太后娘娘便有权从宗室中择一子继承皇位,到时候您依旧是大梁首辅,如今年关将至,宗亲都在京城,只要设法将焰亲王支出京城,将宋离支出宫,宫内娘娘自有办法。”

半个时辰后,那个嬷嬷扮作随从出了王首辅的府邸。

京中就这样拖了三日,那些粮商四处打探消息,负责北郊难民安置的是焰亲王,王府的大门可不是谁都能撬开的,阎毅谦按着李崇的交代闭门谢客,谁也不见,这里想不到办法那些粮商便到京城中的各大衙门打探。

韩维早早就被李崇叫到宫中交代了底下的人,透露一些口风,旁的不说,就说户部确实是准备了银子用来购粮的,只是如今开仓放粮,不知陛下和内阁后续有何旨意。

模棱两可的说辞,不知道这粮朝廷还买不买,也不知道这朝廷何时买,将一众粮商的心都给吊了起来。

这京城最出名的青楼顶层,聚集了这一次入京最富有的八家米商,为首的便是济城张家粮号,平日里来这里有的是新鲜手段耍乐子的老爷们,此刻对轻纱拂面,舞姿妖娆贴过来的姑娘都提不起兴趣:

“张老,您真打听出那位大珰喜欢来这里了?”

他们今日过来可不是为了寻花问柳,而是打探出了直廷司督主身边掌事的冯公公最喜欢来这里,直廷司督主他们是做梦也够不到,但是哪怕能从他身边人打听出些朝中的动向也是好的啊。

“嗯,老夫之前就有留心京城,那位新上来的冯公公最喜欢到这里耍。”

虽然言语间难掩对太监逛青楼的鄙夷,但现在也顾不得这些了,只盼着那位爷还能来,他们已经来这里守了三天了。

宋离在府中养了两日精神好了些,这京城各路的消息也是四面八方地往他这里汇集,自是包括寻花阁那蹲守的几家粮商:

“去叫冯吉过来。”

冯吉自从上次冒犯了宋离之后,尾巴夹的紧紧的,现在听说宋离要见他,便是一脑门子汗,他进了屋子,就见宋离正靠在窗边的软塌上看书:

“奴才给督主请安。”

“最近没去寻花阁?”

听到寻花阁这三个字冯吉被打的屁股就隐隐作痛:

“督主,奴才不敢了。”

宋离撩起眼皮看他:

“不敢?哼,去吧,那里有人等着你,知道什么该说不该说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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