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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心理有些又心疼又酸涩,这些日子以来李崇对他的关切,在乎他都看在眼里,越是这样他越是后悔那日伤了他,他能与他说这些,明明是极为信任依赖他的。

许安这一夜也都没有睡好,满脑子都是哥哥中毒,周家平反的消息,天不亮他就已经起来了,终于熬到了内侍过来唤他。

正阳宫的偏殿地龙烧的很热,屋内的药味儿挥之不去,宋离为了见弟弟刻意换了一件颜色没那么沉闷的衣服,显得气色也能好几分,早膳已经摆在了前厅中,许安进去的时候宋离已经坐在桌前等着了。

“哥,你怎么样?”

许安也顾不上这里是不是宫里,两步便跨到了宋离的身边,宋离抬手挥退了这一屋子的人,看到弟弟担忧又害怕的神色,轻轻点了点自己身侧的椅子,放轻了声音开口:

“坐下吧,哥没什么事儿,先用早膳。”

宋离有些压不住咳嗽,偏过了头去,用手中的帕子掩住了口唇,许安有些害怕,立刻站了起来轻轻帮他拍了拍脊背,却发现这人消瘦异常,手下的脊骨甚至有些硌手,心里的恐惧无限扩大,声音都有些抖:

“哥,哥,你怎么样?要不要叫大夫?”

宋离握住了他的手腕,渐渐压住了咳声,微微摇了摇头,手上轻轻用力拉着他重新坐了下来:

“没事儿,服药正常的反应,你别怕。”

宋离换了筷子给许安夹了点儿小菜和点心,许安也不想哥哥担心都吃了进去,宋离也勉强用了一些才叫人撤下去,屋内重新剩下他们兄弟二人,宋离这才开口问道:

“你昨日是宿在宫中的?可见了陛下?”

许安挨着他坐下,点了点头,这一晚他憋了无数的话想说,此刻便倒豆子一样都和宋离说了出来,宋离半倚在椅子里听着,也难怪许安惶惶不安的。

“哥,陛下说他受太后挑唆给你下了毒,这是什么毒?能解吗?现在你身体到底如何?别骗我。”

什么事儿现在在许安的眼里都没有宋离的身体重要。

宋离听到许安的话便也清楚了,李崇略去了很多的事,没有提及先帝和他所做的交易,也没有提及他本就中了先帝下的牵机,他知道李崇这是不想将许安扯进这过往复杂的恩怨中,不想他以后带着从前的枷锁,只是一个人担下了受太后蒙蔽给他下毒的名。

宋离正色开口:

“只是后宫妇人给人下的慢性毒罢了,此事你万不可怪陛下,这毒也不是陛下下的,乃是太后哄骗陛下,陛下那时年幼不想我管束严厉,以为这毒只是能让我风寒一阵,却不想太后掉了包。

如今陛下已经着了最擅长此毒的太医为我解毒,虽然过程可能有些难熬也需要些时间,但是哥哥会没事儿的。”

许安一直盯着宋离的眼睛,他只怕哥哥骗他,他的心思哪瞒的过宋离:

“怎么?还怕我骗你不成?外面就是太医,用不用叫进来让你亲自问?”

许安低垂了一下脑袋微微摇了摇:

“我就是怕你有事儿哥,我知道陛下不是有意的。”

他自然是恨死了对他家满门抄斩的光帝,但是昨夜他看到的当今圣上却完全不是他想象中的少年帝王,他给他的感觉就像是早已君临天下多年的天子一样,深谙朝堂,又懂得隐忍搏发,而且昨日他知道是陛下有意回护于他。

他知道,为周家平反便意味着为光帝扣上了一顶罔杀忠良,这对一个才刚刚亲政的皇帝来说已经是一件不小的决定了,而且他也明白,如今的陛下十岁登基,外有手握大权的首辅,内有太后,若非这二者联手陷害,陛下也绝不会给哥哥下毒。

宋离见他能想的明白才算是松了一口气,顾亭已经将饭后的药送了进来:

“督主用药后去榻上歇歇吧。”

许安立刻扶着宋离起来,不由分说地让他靠在了内室窗边的软塌上,这才将顾亭手中的药给端了过来:

“哥,你先喝药,喝完药我有东西要给你看。”

宋离确实周身没什么力气,刚才是怕许安担心才强撑着坐着和他说话,此刻靠在软塌上总还是好受了两分,他只以为许安说的东西是从宫外带来的什么物件儿,也没在意,接过药碗喝了下去,胃脘有些胀痛,他不着痕迹地抬手压在了上腹。

顾亭看到了,拿了银针过来,在他虎口处的穴位下了两针:

“一会儿用些药茶暖胃,会好一些。”

宋离点了点头,这才看向许安,弟弟在身边他的神色总是比往日轻松些:

“要给我看什么?”

许安迟疑了一下从衣襟中拿出了昨晚陛下让他替换下来的那封对策递给了宋离:

“哥,你看。”

宋离接了过来展开,只以为是弟弟写了什么文章想让他瞧瞧,只是他这会儿有些头晕,密密麻麻的字都有些看不清,他微微闭了一下眼睛缓了缓神儿才定睛看了过去,只是看了几行他便正了神色,撑着身子靠起来一些。

见着哥哥的神色都变了,许安稍稍往后缩了一下脑袋,完全没了昨天在皇帝面前的风骨和硬气,他有些后悔拿出来了,他哥现在好像不太能生气的样子,他弱弱地伸出手,试图从宋离的手中将那张纸给拿回来。

扯了一下,宋离抬眼瞥了他一眼,许安犯怂地松开了爪子。

看完这封对策,宋离额角突突跳的厉害,眼前都犯花,撂下了折子,抬手抵住额角,声音暗哑:

“这份对策除了陛下还有谁看到了?”

许安立刻摇头:

“没有了,我写完便呈给陛下了。”

宋离盯着弟弟晃了晃手中的折子:

“这上面所言,这些日子你到京城可有和旁人说起过?”

“没有,我谁也没说。”

宋离深吸了一口气才开口:

“这折子本应在陛下案头,怎么还在你手里?”

许安在宋离面前就像是小学生在老师面前一样,有问必答,他知道他冒进了,不知道有没有给哥哥闯祸,连带这说话都很没有底气,整个人低着脑袋坐在宋离的软塌边:

“陛下叫我再写一份对策,不得提上面的内容,将后面写的那份交了上去。”

宋离浸润朝堂多年,几乎是一瞬间便理解了李崇的维护和用意:

“你可知道陛下为何让你再写一份?”

许安点了点头,将昨夜李崇的话简单说了一遍,宋离看着垂着脑袋的弟弟还是缓下了声音开口:

“安儿,陛下有心维护你,你要记着这份君恩,不过哥哥也很欣慰你看待事物能如此通达,但是你要明白,朝堂之上远非黑白二字可表,王敛固然是让扬州富户们避之不及,牵连了些百姓,可你要知道,于朝廷而言,一个绝对清廉的官员何其重要。

撤掉王敛看似只是撤掉一个三品官员,但是这意味着否定清流廉洁之臣,这更意味着陛下是用清流还是用循吏,你这书上所言自然字字珠玑,但是你如今人微言轻,过分冒头,便是风必摧之的树了,你要学会忍耐。”

“是,哥哥,我明白了。”

宋离拍了拍他的手臂:

“好了,陛下这个时辰快下朝了,你在这里等我一会儿,我要去拜见一下陛下。”

许安并没有多想,乖乖点头。

宋离撑着起身,披了大氅缓步出了偏殿,清晨的风还是凉的厉害,他被激的咳喘不止,手扶在通往正殿的门上片刻才直起腰来,他刚刚过了回廊便听到了殿外一阵脚步声,抬眼望去,便见为首之人一身玄色龙袍步履匆匆,李崇见到这人也微微顿下了步子,两人目光交错。

“臣给陛下请安。”

宋离站在正殿门口给李崇行了礼,李崇下意识扶住了他的手臂,瞧着他的脸色压下了一切的心思:

“外面冷,快进去吧。”

李崇让人上了热的银耳羹,便挥退了侍从,屋里只剩了他们两人,从前对着宋离他似乎总有说不完的话,但是现在相对而坐,他却忽然不知道还能说什么了,半晌只是指着银耳羹开口:

“这个时辰天还冷着,用点暖暖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