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阎云舟低头看了看这手上的册子,册子上不是别的,而是在洛月离的坚持下,先清丈的京郊一片土地的结果,这上面记载的民田数目比之圣祖时期整整少了一半的数目,这京郊如此,山高皇帝远的地方还不知道是何等光景呢。

洛月离见他抬头哼笑了一声:

“吃惊吗?这民田之数骤减了近一半,税收,租赋,劳役都跟着骤减,现在朝廷的国库没有银子,修不了水利,养不了军队,却肥了那些门阀和乡绅,这短短七年的时间,李启便将大梁变成了一个空架子。”

阎云舟的脸色越发阴沉,这几年他不常上朝,他知道李启在位的这几年,朝中积弊不少,但是知道归知道,他到底没有像洛月离那样看的清楚,朝廷没有银子,想做什么都做不了,长此以往,国之难安。

也难怪洛月离的面上每日都没有什么笑模样了,若是他每日对着这些账册,他也没有什么好脸色,阎云舟闭了一下眼睛,收走了账册:

“刚开了刀,不是小事儿,你现在就是想做什么,陛下也不会放你出去的,这些我拿走看看,你且歇着吧。”

阎云舟由着宁咎扶着他回了自己的院子,这一天下午,他连每日的午觉都没有睡,便一直靠在软塌上看手中的账册,宁咎都绕了一圈回来,见那人还抱着账册,他将药茶递上去:

“你这是也要学洛月离啊?歇歇,喝点儿茶,给我看看。”

说着便从他的手中抢过了账册,这账本放在现代是不是没个省部级都碰不到的东西?

宁咎看到那上面是本账目,对比了现在和圣祖时期,土地的清丈面积,用途和所属:

“怎么会少了这么多呢?剩下的那些土地去哪了?”

同样的测量方式怎么会少了这么多的地?

阎云舟知道他可能不是很了解这些,便开口解释:

“圣祖年间,圣祖爷对分封的王侯,还有各级官员可得多少土地都有过详细的规定,那个时候大梁初定,又鼓励农户开荒,土地的数量比之前朝都有大幅度的增加,这些农户上缴银粮便是国库收入的大头,这个制度被一直延续了下来。

先帝在位的时候,吏治清明,国库的税收也一直很稳定,但是李启继位以后,魏氏一族因为外戚的原因做大,朝野上下,官职买卖成风,动辄便是大笔的银子进了上官的口袋里,这些银子从哪来啊?还不是要从这些农户的手中来?”

阎云舟点了点他手中的账本,随即继续开口:

“李启在位期间,地方做大了很多的门阀,他们兼并土地,天灾年间从农户的手中低价买来土地,将原本应该种田纳粮的农户变成了佃农,而他们又想着办法将兼并得来的土地以各种名目瞒报,最终就是这账本上的样子了。”

宁咎眉心微蹙,他听明白了,这地方豪强想要官职,在野的朝臣想要升官,这就免不得使银子,最后这银子都出在了那些农户的身上,大梁的税收依靠土地,那些土地便相当于税基,这些人做法的本质就是侵蚀税基。

宁咎用手里的账册扇了扇风,翘起了二郎腿,叹了口气:

“这可不是简单的量一量土地就能解决的问题啊,官职买卖,上行下效,这样的事儿已经延续了七八年,官场上有些官吏,即便从前有些不想送礼的,为了保住现在的位置不被旁人给挤下去也会效仿,这贪腐,卖官已经成风气,这股风若是杀不住,再量多少遍的土地也是白搭。”

若是朝廷的动作重了,那些官绅不敢明着抵抗,在丈量的时候将土地给还回去,等到这股风一过去,那些农户还不是从前被怎么欺压,以后还被怎么欺压吗?

阎云舟听完这话倒是颇为意外地瞧着他,眼中的赞赏不加掩饰:

“侯爷高见啊,这一席话就说到了要害上。”

听这阴阳怪气的话宁咎笑骂地拧了一下他的手臂:

“怎么?真将我当成了只会开刀的大夫了不成?”

“不敢,不敢。”

阎云舟说话间瞧了瞧宁咎的脸色之后才出声:

“煜安,后日我想上朝。”

宁咎立刻抬头:

“你要上朝?你这腿怎么上朝啊?”

阎云舟现在的膝盖,没有手杖没有人扶着根本走不远,更不要说上朝要从青华门走进去,还要站不知道多久的时间,他哪放心的下?

阎云舟拉着他的手颠了颠:

“没事儿,上了殿上陛下会赐座的。”

李彦总不可能真的让他一路站着上朝,宁咎拧着眉心,手中拿着这账本:

“是不是因为这清丈土地的事儿?”

阎云舟也不瞒着他:

“洛月离一时半刻都不能上朝,如今朝中支持清丈土地的人并不多,苏家自然是站在陛下这边的,不过这无异于和整个世家门阀作对,即便是朝中老臣,又有几个像苏太师这样身子正的人,这一股浪刚刚起来,不能就这样让它淹没下去。”

阎云舟的神色有一瞬间的厉色,他看向宁咎,眉眼深沉:

“战局已开,轻易退不得。”

这就是为什么洛月离一直拖着都不肯来治伤的原因,清丈土地只是一个开端,朝中反对的声浪迭起,这个时候他们若是不能坚持,那么后面跟随他们的朝臣心中就会打鼓,想着是不是他们退却了?这一波声浪若是被压了下去,想要再次提起,只会比现在更难。

宁咎从他提起上朝那眉头就没有松开过,这人这哪是要去上朝啊,这分明是去打仗去了,从前是真刀真枪现在是唇枪舌剑,哪个也没比哪个好到哪去,而且,这一次他上了朝,以后还能停下来不成?

他还想着等阎云舟的身子再将养将养就给他做膝盖上的手术呢,这一次若是折腾着了,还不知道会闹出什么问题,但是若让他放着现在的朝局不管肯定也不现实。

各种想法都在宁咎的脑子里过了一边,最后他抬起了头开口:

“不行,你还是不能上朝,你想要上朝不就为了将洛月离想做的事儿坚持下去吗?为了让那些跟随的朝臣心中有主心骨。”

阎云舟没有出声,便算是默认了,随即宁咎便干脆开口:

“我现在是宁远侯,应该也是可以上朝的吧?”

阎云舟一顿,声音都提起来了一分:

“你要去?”

宁咎施施然放下了手边的册子:

“是啊,我有什么不能去的?若是论功行赏,这京都的大门都是我给轰开的,再说,朝野上下都知道我是你的王妃,我在朝中的意思,自然就是你的意思。”

阎云舟还真是没有想到这个办法,不过宁咎说的倒是也有些道理,他的意思自然也就代表他,倒是也能起到些安稳人心的态度,但是毕竟宁咎从未上过朝,宁咎直接坐到了他的软塌边上,再一次试图说服他:

“你就说我说的有没有道理吧?是不是你想达到的目的我去上朝都可以达到?你说你去,站不能久站,时间长了身体也受不了,那些朝臣看着你,没准心中又在想你指不定什么时候就挂了呢。

再说,要论战斗力,在马上我比不得你,这嘴还比不过你吗?我没有和你说过吗?我博士毕业答辩的时候舌战群儒,力压八方,还不说区区几个朝臣。”

宁咎抬起手臂,那架势是十分的足,阎云舟自然是听他讲过他从前答辩那只辩不答的狠辣操作的。

阎云舟有些头痛地,侧身撑着额角,语气有些无奈:

“可是你还没有上过朝啊,人你都认不全,万一你上去战斗力太强,敌我不分,误伤友军怎么办?”

“这凡事儿都有第一次的嘛,你也不是一出生就会上朝啊,再说,朝堂上总不能一个我认识的人都没有吧?你给我找几个友军呗,到时候提醒我一二,或者约个暗号什么的?”

阎云舟实在是拿他没办法,他平生还是第一次听到有人上朝堂还要搞暗号的。

“你认识的人多是从前军中的武将,现在李寒他们不少都去北部驻军了,这朝中你认识又靠谱的也就苏北呈了,但是朝堂之上哪能随意出声,约什么暗号你能保证你次次都能看见?”

但是宁咎没有被这一点儿的问题打败,晚间他和阎云舟一块儿去看洛月离的时候还提起了这个事儿来,几个人正说着话的功夫,李彦便从宫里过来了,他站在门口听着里面的说笑声,仔细辨别着洛月离的声音,有好久他都没有听过他这么纯粹的笑意了。

洛月离听着这想法还真是被逗笑了:

“侯爷的战斗力我是知道的,你别说,他替你去还真是一个办法。”

李彦迈进了门槛:

“说什么呢,这么热闹。”

见他过来,阎云舟起身欠身行礼,洛月离也要撑起一些,被李彦忙给按回去了:

“快躺下,好些了吗?伤口处疼不疼?”

看出李彦是真的紧张,洛月离也没有敷衍:

“下午的时候有些疼,这会儿好些了。”

听着这个还算认真的回答李彦才算是舒坦了些:

“用晚膳了吗?”

“还没,陛下用了吗?”

“这不过来蹭饭的吗?”

阎云舟命厨房这个时候上晚膳,洛月离还不能下床,李彦不想他一个人坐在榻上用,便让人将桌子搬了过来,四个人围着坐下,晚上都是按着宁咎交代的方式上的,很多的鱼,宁咎亲自给阎云舟盛了汤:

“这是我让人备的菜,你们两位都需要补充蛋白,这鱼肉最好了,以后顿顿都有。”

李彦就坐在洛月离的榻边,听了这话也亲自给洛月离盛了一碗汤,随即问道:

“你们方才聊什么呢?欢声笑语的。”

洛月离看了看宁咎笑着开口:

“我如今上不了朝,土地清丈刚开了口子,王爷想着后日上朝定定那些朝臣的心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