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鬼面人顺利被绕了进来,只道:“末日就要来了,唯有灵神才能庇护我们。”

云倚风问:“你们见过他呼风唤雨,撒豆成兵,起死回生,点石为金吗?”

鬼面人:“……”

鬼面人强硬道:“我们曾亲眼见到灵神赤足踏过烈火,双手也生出了锋利的铁齿!”

云倚风缓缓走下沙丘,白衣似霜雪,双眸若寒星,声音如空谷浅溪穿透铃铃碎玉,装神弄鬼的事业再度蓬勃起飞:“沙草荒丘常年干旱,粮食短缺,部族穷困,病不得医。身为灵神,非但不能变出粮食与药草,还要天天生出爪子,赤脚在火堆里反复横跳,听着没有半分仙气,反倒和妖孽无异,这算哪门子的庇护?”

灵星儿双手交握胸前,虔诚而又脆生生道:“神仙,救救我们!”

江凌飞扶住额头,风雨门出来的,这都是什么人。

云倚风继续问:“退一步说,就算真有末世,有烈火焚毁天地,那灵神有没有细细说过,他要如何拯救你们?是弄个罩子罩起来,还是带领信徒一起飞上天?”

鬼面人其实已经有些糊涂了,但还是辩驳道:“灵神是这世间最有智慧的人,定然会有他的办法。”

“错。”云倚风淡淡道,“他并非世间最有智慧的人,而是最无知的人,因为只有无知的人,才会不知道自己的无知。而那些认识到自己的无知的人,才有资格被称之为有智慧。”

鬼面人:“……”

云倚风步步紧逼:“知道我与他的区别在哪吗?”

鬼面人艰难地摇头。

云倚风道:“他自称最有智慧,是因为不知自己的无知,而我自认无知,却恰是因为我拥有他所没有的智慧。”

鬼面人彻底晕了。

牧民也晕了。

半晌之后,才有人怯生生地问:“那倘若末世来了,神仙能救我们吗?”

“不能。”云倚风看着他,温和鼓励,“要靠你自己。”

江凌飞无声鼓掌,叹为观止。心想,完了,某人有这么一个帮手,自己怕是这辈子都吵不赢了。

云倚风坐在湖边,示意众人都围过来。这时翠花恰好也吃饱肚子,便一路“蹬蹬”小跑,带着小红守在他身边,用脑袋不断蹭着。牧民们就更加深信不疑了,他们自然认得这是一等一的烈马,性子如残狼,陌生人若想靠近,只怕连下巴都会被踢断,哪有如此亲昵的道理?

云倚风道:“说说看,在沙草荒丘里,那假冒的灵神每天都在做些什么?”

鬼面人陷入沉默,须臾之后,方才喃喃道:“修了许多房子,还搬来许多巨大的石头,堆砌在荒原周围。”

云倚风用眼神示意他继续说。

这一说,便是好几个时辰。月亮隐没在湖水中,换成了金灿灿的朝霞与咸蛋黄一般的太阳,光芒暖融融的。牧民们手脚上的束缚皆被解开,一起生火煮饭,因为心里已经不相信吹出来的“灵神”了,所以再听鬼面人的叙述,就觉得果然像是骗子。

正午的烈日灼得皮肤刺痛。云倚风已大致摸清了沙草荒丘里的状况,便站起来对牧民们说:“都回去吧,只管继续先前的生活,末日是不会来的。”

大家答应一声,高高兴兴都散了,鬼面人问:“那我们呢?”

“在夜狼巫族的老巢里,应当还困着许多牧民吧?”云倚风道,“你们可愿意随我回大梁军营,共同商议救人大事?”

听到“大梁军营”四个字,鬼面人明显面色一僵,晕了一夜的大脑终于清醒,眼底也再度翻涌警惕与敌意。

“没错,我的确不是神仙,而是大梁的人。”云倚风看着他们,“所以诸位现在要重新折返沙草荒丘,去给凫徯磕头了吗?”

鬼面人:“……”

云倚风想了想,觉得这群人应当还知道不少东西,杀了实在可惜,而且留着或许还有别的用途,于是耐心道:“其实何必如此虎视眈眈呢,世间万物本无定相,就好比这沙漠,之所以为沙漠,是因为你我都认为它是沙漠。同理,灵神之所以为灵神,也是因为你认为他是灵神,一旦没有这个‘认为’,那凫徯就狗屁都不是了。”

“我们说不过你!”鬼面人依旧紧握着刀柄。

云倚风好脾气道:“说不过,是因为道理都站在我这边,还想听吗?若你我都认为对方是朋友,那大家或许就真的会成为朋友。”

鬼面人:“……”

“就算现在回去,你们也已经泄露了沙草荒丘太多秘密。”云倚风提醒,“不如跟我回大梁提供线索,等同于立功,要是还想着要跪拜凫徯,只怕他也不会放过你们,在烈火中弄个银罩子护着是不可能了,千刀万剐杀鸡给猴看,倒是能指望一番。”

“我们……我们还有亲人在那里!”其中一个人道。

云倚风从沙丘后捡起马鞍,架在翠华背上,翻身上马:“所以就更该随我回大梁,尽快商议救人的计划,否则呢?”

“走吧,还愣着做什么。”灵星儿抱着胳膊,站在一旁催促,“再晚一些,天可就要黑啦!”

鬼面人面面相觑,最终还是跟了上来。

于是就这样,云门主顺利带回了三十余名鬼面人,任江门三少武功绝顶,硬是没能得到施展的机会。

“喂,你是怎么琢磨出那些……”江凌飞斟酌了一下,将“屁话”两个字改成了“道理”。

云倚风答曰:“平日里多读书,勤思考。”以及在探听消息时,真当风雨门只会蹲在窗外偷听吗?能哄得对方自己乖乖说出线索,才是真本事。

江凌飞:“……”

“走吧。”云倚风拍拍翠花,“那沙草荒丘附近听起来不仅有陷阱,还有迷阵,不可大意,我们得赶紧告诉王爷。”

荒漠之上,烟尘滚滚。

军营里,李珺正在研究腕上的机关。前几日江凌飞要走,林影也不在,他又不敢贴到季燕然身边寻求保护,看着十分可怜巴巴,云倚风便给了他这个暗器,据说威力无穷,只要一按下去,就能杀人于无形。

“若非危急时刻,千万不要乱按,否则后果不堪设想!”云倚风叮嘱了足足七八遍,“记住了吗?”

李珺生平第一回 拥有江湖暗器,十分激动,连连点头:“记住了记住了。”

云倚风双目殷殷:“记住啊,若伤了大梁兵士,王爷可是要斥责我的。”

李珺也很神情凝重,若伤了大梁兵士,七弟对你只是斥责,对我可能就是要命了。遂举手发誓,我真的不会乱按。

云倚风这才放心地走了,倒是江凌飞,皱眉道:“如此凶残的暗器就这么交给他,靠谱吗?”

“假的,那就是个空木头壳子。”云倚风道,“他胆小又惜命,你我不在,定会想尽一切办法往王爷身边凑,谁敢来军营里绑人?安全着呢。手腕上套个东西,无非让他更安心、少说话罢了。”

江凌飞恍然大悟,竖起拇指,高明。

果然,这么多天里,李珺一次都没有按下过机关,每晚只是当成宝贝轻轻擦一遍,爱惜得很。他听到帐篷外嘈杂,便将帘子掀开一条细缝偷眼瞄,守卫的兵士笑道:“平乐王,是云门主与江少爷平安回来了。”

不仅平安回来,还救回了灵星儿,带回了一群夜狼巫族的鬼面人——相当配合的鬼面人,其知无不言的程度,甚至让耶尔腾与其余部族首领都产生了深深疑惑,觉得这是不是毫猛与凫徯派来的奸细,否则怎么还没审呢,自己就先滔滔不绝开始说上了。

季燕然也问:“怎么回事?”

云倚风思考了一下,觉得说来实在话长,便只道:“他们说的,应当都是真的。”

耶尔腾不满:“这算什么回答?”

江凌飞拍拍他的肩膀:“首领知道什么是智慧,什么是无知吗?”

耶尔腾:“……”

“连日赶路,实在辛苦,不如先让他们休息半个时辰,吃点东西。”云倚风道,“然后再来一同审问。”

季燕然点头:“也好。”

人是云倚风带回来的,其余部族自然没有意见,倒不差这半个时辰,便都各自散去了。唯有耶尔腾,面色一直不悦,走到僻静无人处时,身旁的阿碧突然轻轻说了一句:“自知无知,便是智慧,自知智慧,便是无知。”

耶尔腾停下脚步,有些惊讶地看着她。

……

而在另一边的大帐里,云倚风已经泡进了浴桶中——对,在行军打仗时,萧王殿下仍然不忘给心上人带个大桶。恰好这一带有不少草丘,倒是不缺水。季燕然帮他仔细按揉头皮,又道:“巨石迷阵?”

“他们的确是这么说的。”云倚风趴在桶沿,“倒也是,否则若哪天大军真的打上门了,总不能只赤脚在火堆里跳几下,就指望能退敌,总要事先做一些防护措施的。”

毫猛在沙草荒丘盘踞多年,谁都说不准他究竟在附近布设了多少机关,可惜这次带回来的俘虏,都是新加入夜狼巫族没多久的牧民,刚被训练成鬼面人,哪怕再配合,能说出的东西也不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