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田二郎知?道两人的情?分。

当年秦既白说是收谢敛做学生,实则说是收养也不为过,不光是师徒之情?,更是救命之恩。

对待秦念这个恩人的女儿,谢敛只怕永远是理亏歉疚的。

他连忙道:“郎君正未曾用过饭,秦娘子来得正巧。”

“这可是我亲手做的!”秦念强调了一句,又扬起脸笑起来,“总归我们是亲人,阿兄不要如?此防备我,我只是担心?阿兄。”

田二郎连忙接过秦念手里的食盒。

一面推搡谢敛一把,笑着?说道:“我去取坛果子酒来。”

谢敛淡淡看了秦念一眼,不辨喜怒。

秦念将?饭菜摆好,给谢敛倒了一盏果子酒。

她似乎有些紧张,小心?将?果酒递给谢敛,盯着?酒水道:“今日的事情?,我听说了。”

“朝野上的事,你不需要这么上心?。”

谢敛抬眼看了她一眼,这目光带着?敲打,令秦念下意?识缩了缩脖子,后背有些发冷。

“我只是想问一问阿兄。”秦念鼓起勇气?般地看向谢敛,杏子眸里倒映着?水光,“你从前?在翠微书院读书的时?候,和岑五哥、章四哥交情?那般好,我还?见你们畅谈仕途志向,如?今却……却……”

谢敛垂眸,看着?手里的酒水。

清澈的酒液倒映出他漆黑的眸子。

“却怎么?”谢敛淡声。

秦念一狠心?,道:“阿兄,那是十万大军!十万的人命,不单单是一个数字。还?有新政,你的新政就是为了给有钱人大开?方便之门,饿死无辜百姓吗?”

谢敛抬手要喝手里的酒。

秦念握住他的手腕,“你回答我!”

“你心?里既然有了答案,还?来问我做什么?”

谢敛嗓音平静得可怕,漆黑的眸子若深渊般沉冷,只这么静静瞧着?她,便像是洞穿了她内心?最偏激阴暗的猜测。

秦念愣了片刻,泪水从明澈的杏子眼滑落,溅落在桌案上。

她举起手里的酒盏,与谢敛的酒盏一碰。

“好。”

秦念喝了这盏酒,谢敛却并没有喝。

他苍白修长?的手指握着?酒盏,低垂着?浓长?的眼睫,漆黑眼底浮沉不定,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阿兄。”

秦念没由来一阵紧张。

谢敛掀起眼帘朝她看过来,问道:“怎么了?”

秦念的视线落在他手里的酒盏上。

“你这样喜形于色,落在别人眼里,是最好用不过的棋子。”谢敛搁下酒盏,像是谆谆善诱的宽厚兄长?,“单单是下药,手便抖成这样,别人自?然也能看出异常。”

秦念哐地一下子站起来,险些掀翻了桌子。

她慌慌张张看谢敛,“我……”

谢敛瞧着?她,问:“是傅琼音?”

秦念不知?所措。

恰这时?候,风带得屋内烛火一晃,门便骤然被人推开?。

人影一晃闯入屋内,却是秦念的“丫鬟”手持匕首,径直对着?谢敛刺来。

秦念在触到“丫鬟”的目光时?,精神一凛,下意?识伸手将?谢敛推了一把。谢敛猝不及防,原本要躲开?的动作硬生生被打断,下肋撞向匕首。

噗呲一声钝响,“丫鬟”摁住谢敛的肩膀。

他冷笑着?贴到谢敛耳边,道:“谢含之,不杀我,你后悔了吗?”

谢敛忍痛抬眼,瞧见一张熟悉的脸。

是傅澄江。

“阿念。”谢敛冷声道。

秦念瞧见谢敛满身的血,怔忪不知?所措。

傅澄江却将?手里的匕首又往下几寸,“这匕首上淬了毒,你下去给岑兄,给枉死的十万大军道歉吧!”

门被人一脚踢开?,田二郎冲过来掀翻傅澄江,将?人摁在地上对脸几拳。这会儿秦念终于缓过神来,尖叫一声,扑上前?来捂谢敛的伤口。

谢敛拨开?秦念的手,冷声道:“放开?。”

秦念听见兄长?的命令,下意?识听话松开?手。

这会儿田二郎已经将?傅澄江捆了起来,瞧见谢敛身上的伤,也有些慌了神。他看看地上的傅澄江,又看看秦念,最终讪讪道:“谢先生……”

“都关起来。”谢敛道。

“去请个靠得住的大夫,消息不要走漏出去。”

有了谢敛的话,田二郎才找到主?心?骨。

他瞧着?秦念一会儿,找来一条软些的带子将?秦念双手捆住,扛一个牵一个关入耳房,这才冲出去找大夫。

田二郎的脚步远去。

屋内灯火被洞开?的风吹得几近熄灭。

外头传来喧哗,马蹄声响彻汴京长?街之中。有小吏敲响锣鼓,宣告刚刚从朝廷颁布下来的新法令,惊得家家户户窗户开?合。

“衡田制禁行!其下一百二十三条律法,今日一并废除!”

谢敛的意?识有些模糊,他下意?识去扶桌案,却扶了个空。身体骤然失去平衡,往地上摔去时?撞到了前?些日子的伤口,他被疼意?抽走最后一丝意?识。

谢敛陷入梦中。

年少时?,他在开?满紫藤的窗内临帖。

书案上放着?欧阳询的帖子,角落里是一卷稚嫩的练字纸,笔触瞧着?是个小女孩的。谢敛练字练得很专注,浑然不觉得枯燥,但?窗外的喧哗还?是令他掀起眼帘。

“你这是什么个下法?”着?黑襕袍的中年人蹙起眉。

他对面着?白绢长?衫的儒士大笑起来,拈子落下,方得意?道:“自?然是我新琢磨出来的新法子,总该甘拜下风了吧?”

坐在两侧的是一对父女。

父亲着?湖水蓝苏罗道袍,拈着?修剪得当的须髯笑,“秦兄向来有新意?,只是遇到了永怡,恐怕不会放你这一马。”

小女孩梳着?丱发,径直走到面容严肃古板的黑衣中年人面前?,拈起一粒黑子落下去。

“这样,以?秦叔叔的新法子破了,岂不好?”

原本笑得潇洒豪放的白衣儒士一愣,忽然拊掌赞叹,挤眉弄眼道:“敬衍的小女儿果然机敏,永怡,你活了一把年纪,倒要向一个四五岁的小女孩儿学。”

黑衣中年人瞪了秦既白一眼。

虽是板着?一张脸,却伸手摸了摸小女孩的头,也夸道:“这孩子灵动天成。”

“若是如?今的政令也能改一改……”秦既白一撩雪白的衣摆,随便坐在小杌子上剥松子,像是信口提起,“也不至于有这么多世家豪族,钻着?律法的漏子,赚得盆满钵满。”

章永怡不赞同地看了秦既白一眼。

“朝廷法度,岂能朝令夕改?律法都是总结了前?朝过失,由高祖皇帝令百官斟酌定下的,若是随意?更改,百姓岂能信服?”

秦既白丢下松子壳,便要辩论。

一旁温文尔雅的蓝衣父亲摆了摆手,劝和道:“律法是不能随意?更改,改了未免显得朝廷儿戏,且又不利于百姓达成共识。但?若是有更好的政策,不改岂不是迂腐守旧了?”

秦既白当即点了点头。

章永怡略作思索,也颔首示意?。

“改与不改,都有道理。”小女孩摊开?手找秦既白要松子吃,摇晃着?脑袋,“最难的是怎么改,若没有秦叔叔新想出的法子,我也无法再?反回来吃秦叔叔的棋。”

听到这句童言稚语,三人皆是一愣。

随即,秦既白笑着?道:“真是越活越回去了,倒不如?一个四岁的孩子机灵。”

宋敬衍行云流水地给几人倒了茶,又说:“想一想去改确实简单,但?若真要改,不但?要参考前?朝过失,又要针对当今时?宜,确实不简单。”

“这天底下,有什么简单的事?”章永怡习惯紧蹙的眉舒展开?了些,古板的脸上也露出一丝向往,“不试试,怎么知?道成不成。”

“我也觉得,不试试怎么知?道不行?”

秦既白拍案称好,命随从取来笔墨纸砚,“我对国朝的弊病早看不习惯了,来日若能拜相,我必要干出一番事业!”

宋敬衍含着?笑,只是颔首表示赞同。

身侧的小姑娘疑惑看着?几个大人,听懂了拜相,连忙高高兴兴道:“秦叔叔一定能大展宏图!”

接过随从的笔墨,秦既白将?纸张铺开?在棋盘上,一手执笔一手持酒,且喝且写。身侧的两人皆看着?他落笔,或此起彼伏地添上一句,或各自?垂首冥思苦想。

雪白的纸页铺陈满棋枰,散落满地。

三人却全?然没有停止的意?思,一条一条的建议被写在纸上,很快便积攒下厚厚一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