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倘若有一个人总是将喜欢挂在嘴上,要么是花言巧语专门骗人,要么便是深深的爱已经满溢,不知怎么宣泄这一腔喜欢,就算一遍遍说,仍然觉得不够。

“七娘……”

“嗯。”

“我其实回来……是想亲你。”

是之前没有亲到的。

他一边问,却一边不敢低头看她,像怕看到什么不该看的。

窘迫的是她,她却坦诚大方,他衣冠严密,却无地自容。

“你要是不喜欢,就算了,我这就出去……”

姜青姝不答,望着他的眼神炙亮慑人,整个人蓦地松开他,倏然又潜进了水里,像一条灵活的鱼游到他的身后,“哗啦”一声冒出来时,额角还在飞快地滴着水。

张瑜背对着她,站在浴池的中央,什么也看不见。

喉结滚动,下颌紧绷。

双手紧张地攥着,手臂上的肌肉绷紧了。

她一手撑着他的肩,身子浮起来了一些,另一条雪白的手臂缓缓绕过他的脖颈,蓦地掐住抬起少年的下巴。

她把他的下巴往上用力一抬,让他仰头看着自己。

她笑着说:“想亲朕?”

少年乌黑的瞳孔微微扩大,被捏着下巴,抬头仰视着居高临下的她,漂亮的眼睛映着头顶的八角宫灯,好似宝石一般晶莹剔透。

其间闪烁着汹涌的情绪,好似海浪将他湮没。

他小心翼翼地凑过去,在她湿润的唇角碰了碰。

她没避开。

这少年眼角一热,怔怔望着她,心里瞬间有着说不上来的热意,又是受宠若惊的欣喜、又是心颤忐忑,更是发现自己已经越发难以割舍了。

割舍不掉。

可这又有什么关系呢?

就像他曾经大言不惭说,他若喜欢谁,无论那是高贵的公主,还是牢里的死囚,是乞丐还是贵女,只要是她愿意,他都愿意带她远走高飞。

他从来不怕别人怎么想,也从来不会怕和任何人为敌,就像他单枪匹马去南苑找她时一样,哪怕被她因此而诛杀,他也要问个清楚。

要对得起自己的心。

所以,不管以后怎么样。

至少眼前。

至少此刻。

张瑜抱紧了姜青姝,用尽全力的。

浴堂殿内灯火煌煌,外面守候的宫人已经等候许久,秋月来回踱步,邓漪神色古怪,但谁也不曾主动开口说话。

原本死寂的皇城内狂风骤起,吹乱一池湖水。

后半夜,雨水沿着屋檐一滴滴淌下,落在窗前的,积成一小滩水洼。

张瑾负手站在窗前,双手已经紧攥到凉冰冰的、失去了知觉,不知这样站了多久,才听到周管家快步进来的声音。

周管家神色惊疑不定,小声道:“郎主,小郎君他今夜好像……一直在紫宸殿内,没有出来。”

张瑾猛地闭了闭眼睛,脸色越发冰凉。

终究还是到了这一步。

他千拦万拦,千防万防,可还是输了,因为这世上最难控制的就是人心,他连自己的心都无暇自控,又靠什么来控制弟弟的心?

可阿奚比他勇敢。

就像那少年决然地回头,对他果断地说出那句“我喜欢她,我就是要和她一起”的时候,张瑾明明有无数道理来拦住他,却发现都过于苍白无力,徒徒会显得他好像藏有私心。

周管家又小声试探着问:“郎主,小郎君他……日后还会回来么?”

张瑾不答。

他紧紧抿着唇,寒意漫上衣袖,就这么孤独地站了一夜。

……

翌日无朝会,姜青姝睡了一个很好的觉。

天亮之时,龙榻之上的少年温柔地抱着她,望着她的眉眼,手指触碰着她散落在枕边的头发,一遍又一遍地捋着,仿佛抚摸着最喜爱的小兔子。

他曾有那么一只失去的小兔子,可难过一阵子也就接受了,可眼前这个,他无法想象失去的滋味。

他看着她,怎么都看不够,时不时凑过去低头亲亲她的眼角,又怕把她弄醒,动作小心翼翼。

只是这样频频亲她,她又如何不醒?姜青姝不动声色地闭着眼睛,在他又一次凑过来时猛地睁开眼睛,轻轻“哈”了一声,吓了他一跳。

“哈哈哈哈哈哈哈……”

她忍不住笑了起来,抬手捏了捏他的脸,张瑜一怔,气极反笑道:“七娘这么坏,信不信我挠你。”

“到底谁坏啊——”

姜青姝轻轻踹他一下,瞪他一眼,这少年又狡黠地笑了笑,又凑过去压住她,低头要亲她。

就在此时,外面有人进来。

“陛下。”

邓漪始终盯着地面,没有抬眼看龙床上正在玩闹的二人,低声道:“裴大人求见陛下。”

裴朔?

姜青姝怔了一下,这才想起来,今日是谢安韫的行刑的日子。

裴朔负责监刑。

此时此刻,大概已经行刑结束。

她一时不知说什么好,起身道:“好,让他等一会,来人服侍朕更衣。”

邓漪应了一声,出去传令,姜青姝偏头朝阿奚笑了笑,说:“朕有事处理一下,你再休息一会。”少年眉梢一挑,安安静静地望着她更衣。

宫人端着衣物水盆鱼贯而入,一丝不苟地为女帝洗漱更衣、整理好衣冠。

姜青姝转身出去。

紫宸殿议政的前堂,裴朔一身渥丹色朝服,身姿颀长,静静地伫立在殿中,似等候已久。

见她出来,他抬起双手一拜,“陛下,行刑已结束,谢安韫已伏诛。”

她轻轻一叹,点了点头。

“朕知道了。”

其实谢安韫但凡不那么偏激,他都并非一定会死,偏偏他做的太极端,还害了赵玉珩,律法和君威在此,她必须律法赐谋反者凌迟。

裴朔至今回忆起谢安韫行刑时的模样,心头依然被一股寒气缠绕,坏人临到头来或许会悔悟,可这人总是坏得连自己都心知肚明,至死也不曾悔改,甚至连一声求饶的惨叫都没有,只睁着眼睛一刀刀失血到断气。

只有一事。

裴朔上前,将手上的用帕子包裹的东西拿出来,双手递给她。

“这是?”她抬手,揭开上面的帕子。

是一只木簪。

形状精美,像是被人一刀一刀,精心雕刻而成。

上面蝇头小字,似是写了个“姝”字。

裴朔低声道:“这是行刑前,谢安韫让臣转交给陛下之物,因是临死遗愿,臣不曾拒绝。”

谢安韫曾说她更适合更漂亮的发簪,却被她屡次拒绝,当初她去兵部时,他当面折断了那只为她精心准备许久、却被她拒绝的发簪。

她曾说过喜欢素雅的,他便亲手雕刻了一只素雅精美的发簪,只是从来没有送过。

或许也是知道,她会拒绝。

毕竟她讨厌的从来不是哪只簪子,只是那个人。

但他已经身无旁物,只让裴朔把此物给她。

“她要收下还是扔了,都随她吧。”

谢安韫说完,就闭上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