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临行前,霍凌特意去见了一趟步韶沄。

对于这位战功赫赫、治军严格的镇西大将军,霍凌自幼时就常常听说她的事迹,听说当初她只是落魄世族女子,被家族逼迫嫁人,新婚前夜逃出家门,却意外结识民间微服私访的先帝。

自此,她才入仕,成为一代名将。

她与先帝相识的故事,亦是一段民间流传的传奇。

和平北大将军段骁一样,步将军至今也并未婚配,也无子嗣,膝下只有一个养子。

这二人常年镇守边疆,几乎将一生都献给了大昭。

说来也是有趣,若不是深受步将军事迹的影响,他那妹妹元瑶,也不至于自小就有个当京兆尹的目标,无论被人如何嘲笑奚落都不在乎,及笄之后也不肯嫁人,即便是殿下,都拿她没办法。

想见这位步将军,其实有些困难。

因为她病得太重了,除了身边的亲信,谁也不见。

但听闻是霍凌求见,竟破天荒地让他进去了。

霍凌整理好衣冠,郑重地踏入屋子里,室内陈设简朴,除了盔甲、刀剑,便只有一些兵书和舆图,角落的炉子上还温着药。

“麒儿,你先出去。”

“是,母亲。”

正在炉子前忙活的青年起身,朝霍凌拱了拱手。

这应该就是步韶沄的养子了。

霍凌等他出去,才看向一侧。

那里,女子披着厚重的鹤氅,坐在软榻上,长发披在肩头,长眉凤目,略显英气,饱受岁月洗礼,竟是意外的温和平静,毫无外面传言的那般严厉冷酷。

锋芒内敛。

是历经过太多坎坷磨砺,方有的沉淀。

少年往前迈了一步,朝她拱手一拜,恭敬道:“末将宣威将军霍凌,见过步大都督!”

步韶沄看到霍凌,低头猛咳了几声,才低声开口。

“起来吧,不必多礼。”

霍凌从地上起身,笔直地立在那儿,神态端正且认真,步韶沄上上下下打量他片刻,才问:“前几日火烧粮草,皆是你的主意?”

“正是末将。”

“为何不遵军令?”

“……”霍凌沉默许久,才吐出了两个字:“想赢。”

很简单,他想赢。

蔡古无法确保能赢,那他宁可冒险剑走偏锋。

“你凭什么觉得,不自作主张,就赢不了?”

霍凌也不打算遮掩,更不拐弯抹角,直言道:“经过庭州的事,我谁也不信,只信自己的判断。”

步韶沄闻言,挑了一下眉。

庭州。

她苏醒之后,就听说了庭州的事。

其实她也觉得庭州之事有些蹊跷,她和赵德元曾经并肩作战过,也比较了解他的为人,赵德元尽管对安西不熟悉,但不至于连个庭州都守不住。

到底是什么让他判断失误,最后连援军都没有,这里面只怕是有些不能说的事。

眼前这小子有点意思。

听说是小皇帝一路提拔的人?

他敢当着她的面说这样荒唐大胆的话,也不怕她怪罪。

步韶沄长眉微微下压,瞳底带着一丝凌厉之气,嗓音喜怒莫测:“为将最忌不信主帅,看来你至今都不知悔改!听你之言,就是觉得庭州之事有蹊跷了。呵,没有证据就敢口出狂言,也不怕我叫人将你轰出去。”

霍凌的清冽双瞳直视着她,只问:“末将觉得大都督和他们不一样,才敢如此直言,您真的要赶走末将吗?”

步韶沄没想到他竟丝毫不怯,还敢反问自己,眯眸盯着他。

片刻,她终于笑了。

“你小子,胆量倒是可以。”

少年低头一拱手,“末将无礼,大都督恕罪。”

步韶沄仰起头,闭了闭眼,深呼出一口气。

“看来,小皇帝眼光不错,你的事迹我也听说了,也算忠勇无双,可堪大用。只是曲召山火烧粮草之事,你究竟是如何拟定计划,又是如何以少数人迎战敌军数万人,我倒是想听听。”

霍凌点头。

随后,霍凌便一五一十地将自己的计划说给步韶沄听,从最开始是如何判断,又如何在主帐议事时提出被驳回,再到后面怎样兵行险着。

步韶沄越听越意外。

她发现,这小子在军事上的才能着实不一般,想法和许多人也不一样,意外地大胆,却又意外地可行,除了风格较为青涩、有些过于不惜命以外,着实是个天生适合为将的好料子。

心性、品德,也极为不错。

屋中的灯火燃到了天亮,二人促膝长谈,从战术聊到朝局,最后才谈到庭州之事。

直到东方既白,霍凌才起身辞别步韶沄。

听到她断断续续的咳嗽声,霍凌不禁驻足,回首道:“还望大都督保重身体,末将下次再见到大都督,不知又是何时……”

步韶沄却摇了摇头。

她只道:“我在这里守了那么多年,原先放不下这边疆诸多事,邻国虎视眈眈,朝中明争暗斗,麒儿虽是我悉心培养的养子,能力却不足以肩负重任……好在今日见了你,可见小皇帝也有识人之才,大昭也还有可靠的武将。”

少年受她赞扬,顿时浑身不自在,不好意思地抓了抓脑袋。

“大都督谬赞了。”

步韶沄又低叹道:“这次遇袭重伤,是他们对我一人所设之局,就是想让我死了,这战局自然是由得他们发挥。谁知我命大,还能撑到今日……”

霍凌不知道她口中的“他们”是谁,是指西武国,还是……

步韶沄话里带着几分怒意与无奈,叹了一声,才道:“我原先也不确定,直到我苏醒那日周围失火,我才彻底确定……是大昭有人,想置我于死地。”

霍凌微微一惊。

此事干系重大,何况如果有人要害她,十有八九也是军中之人,说不定还是她身边信任之人,步韶沄也不愿打草惊蛇,但霍凌既然要查庭州的事,也许这其中也有关联。

她便直说了。

但愿能帮到这小将军什么。

霍凌走出屋子时,抬头看了看头顶的天空,明明已经是日出时分,可天色却暗沉得一如夜晚。

空气中仿佛透着压抑,漫天的雪反射着兵甲上的寒光,看久了,竟浑身发寒。

今年冬天真冷啊。

霍凌面无表情地往前走了几步,忽然回头,下意识望了一眼步韶沄所在屋子,里面的灯已经熄了,只有轻微的咳嗽声被风声掩盖。

不知为何,他心里沉甸甸的透不过气来,好像有什么压在心头。

总有一种预感。

也许,这是他最后一次见到步将军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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